第213章 无望的寻找
…………
“这里就是最后的发信地点……”
在戌华来到记忆库中的坐标地点时，已经是第三天了，这不仅是因为坐标的地点与研究所的距离相去甚远以及途中感染体的干扰。
也是因为在未知病毒爆发后，人类对机械的无差别敌视。
“重新确认情感模拟模块损伤情况……部分管制机能离线，场景推演的偏移率………0023％。判断为在可接受范围内。”
戌华触摸着后脑的伤痕，将一些已经报废的元器件拆除。巨大的伤痕横贯后脑，将仿生蒙皮整个掀开，露出了精密的集成电路。这是某个护送市民，将她误判为感染体的士兵留下的。
在那之后，为了避免再次遭遇这类情况，戌华都会避开人群行动。因此常有避难车队通过的直达公路便被排除在了路线推演之外，只能选择绕行的戌华比预计花费了更多的时间。
“开始采集坐标点数据……采集完毕……开始建立场景推演。”
由虚拟数据构成的景象出现在戌华面前，时光在她的脑海中按下了倒退键……
…………
‘救救我……’
‘不要……’
‘放开他……’
‘一步也不能后退……’
‘救人！救人……’
悲鸣声自推演的场景中崩裂开来，一齐灌入她的电子脑中，重重叠叠的人影向城市外跑去，但她却清晰的瞥见，少数几个人，将他们的背影留给身后逃难的人群，自己则逆流而上。
戌华看着这些和自己一样逆行的人像是投入河流的石子，泛起些许波澜后便被红色的潮水吞没。
戌华知道，人类对这些人的定位便是‘绝对服从命令’。
他们为什么要这样做呢，是因为“指令”吗？戌华很快便否定了这样的判断，在她庞大数据库的记载中，从来没有任何“指令”能让人类绝对服从。
那么是因为“本心”吗？就像机械会遵循底层协议进行行动一样，人类是否也会遵守某种类似的存在来进行行动？
明明是不同的存在，明明有着不同的经历，为何他们会在此刻做出同样的选择？是因为他们有相同的“本心”吗？那这样每个人的“唯一性”又在哪里？
戌华看向那些就连倒下都不放弃抵抗和保护的身影，想到了几天前那名虽然已经少了半边脸，却仍然护着身后的人。冲着自己怒吼的士兵。
“不依靠指令也能做出的选择……”
这是一种情感模拟模块中从未出现的异样数据，在管制机能受损的情况下，戌华失去了对它进行分析处理的能力。因此她选择关闭了情感模拟模块的全部功能，继续着自己一直以来所做的事。
在时间与人群中逆流，戌华在血红色的海洋中寻找着记录中的身影…………
场景不断变换，长满猩红晶簇的盆地，插满机械部件和人类残肢的平地，满溢着暗红色，分不清是血还是机油的“河流”……
但是无论她怎样寻找，都没能找到那道身影，庞大的数据流像是要将她淹没，就像是一双双紧紧拽住她的手。
白袍逐渐被染成暗红，声嘶力竭的呼唤模糊了虚实的界限，后脑的集成模块因为高速运转而冒出了阵阵火花。
机体的温度早已经超过了安全阈值，周围的空气因为热闹而产生了阵阵扭曲，但戌华并没有就此停止推演。她选择关闭一切不必要的感应器和回路，将所有的算力集中在了对过去的推演上。
“……就是一个人啦……”
终于，她在海洋中找到了那滴水，对方的行进路线也被推演出来。
………
感染体一步步靠近面前慌不择路，跑进了死胡同里的小女孩。
“有谁…谁来救救我……”
但是颤抖的呼唤似乎并没有迎来英雄的降临，冷冽的寒光吓得她闭上了眼睛，此刻的她只能希望死亡的那一瞬不会太痛……
“吱！！”
一道尖锐的声音划过，原来死亡时竟然一丝痛苦都不会感受到吗？
“目标排除……不对，嗯……”
清冽冰冷的女声出现了片刻的停顿，然后并转化为轻快柔和的声线。
“小朋友，已经没事了，睁开眼吧。”
昏暗裂开了一道口子，成年女性的形象随着光影一同落入眼眸。
“哇！！”
林安一下子发出一声短促的哭泣，看起来是被戌华外露的电子脑吓得不轻。她再次跌跌撞撞地试图向后退去，但是冰冷的墙壁却宣告了无路可退的局面，巨大的恐惧再次夺取她双腿的感知，却在瘫坐到地上时注意到了倒在戌华脚边的感染体。
一种奇妙的念头迫使自己的视线从对方的后脑上离开，林安紧盯着对方不带温度的笑脸问道。
“你……你不是那些坏机械？”
“当然不是，我可以是你最好的家庭帮手。”
“欸？”
戌华不知为何还是选择了保姆型人格，由于情感模拟模块离线，现在的她只能调用该人格内储存的范例语句，而不能进行实时调整。
“谢……谢谢你救了我。”
几天的巨大变故就足够让稚童成熟，她很快制止了想要哭泣和询问的势头，一边抽噎着，一边向戌华道谢。
“没关系，来……慢慢地站起来……真棒！”
按照人格模拟的程式，戌华轻轻敲了敲掌。
“有什么想去的地方吗？”
“嗯……我知道一处避难所的位置，是士兵叔叔告诉我的。”
戌华并没有询问这位士兵的去向，仅仅凭借对小女孩面部表情的分析，戌华便已经推测出那名士兵的结局。
而就在这一瞬间，环境监测装置中捕捉到了潮水般的感染体信号，嘶吼声如风似潮一般向这边灌涌而来。
要带着小女孩突围出去，必然会有感染体的浪潮直接相撞，而若是再加上让对方不受一点伤害的情况下……
逻辑算法和数据分析很快告诉了戌华答案：那是触目惊心的机体损伤率和与之成正比的成功概率。
“………”
“大姐姐……？”
“来，让姐姐抱抱……真乖。”
戌华蹲下来抱起女孩娇小的身体，轻轻拍打着对方不停颤抖肩膀，抚摸着蕾妮的后背，戌华将她的头埋在自己胸口。
“不过你也要答应姐姐，无论如何都不能抬头哦。”
哪怕此时，模拟出的保姆型人格声线与肃杀的空气格格不入。
……………
镰刀扎进了感染体动力脊的空隙，随着手臂的回拉，感染体被切成了两半。环境监控装置上这已经看不到感染体发出的信号，而戌华的机体，此刻已经到达了极限。
雷达、视觉模块都出现了不少的故障，甚至机动组件也因为受损过重而发出不堪重负的声响。
好在距离林安提到的避难所已经相当近了，剩下的路即使靠她自己也能安全地走完。
戌华将林安轻轻地放下，这个女孩一直很听话，无论发生什么都没有抬起头或者挣扎。
“大姐姐……”
“剩下的……警告，电力流失，正在进行算力转移……安全，你……模块离线……没问题……全力……隔绝异常程式……跑过去，明白……了吗？”
“不行，姐姐也要一起去，那里有很多大人，他们一定能修好你的。”
戌华没有说话，只是摇了摇头，先不提避难人员里到底有没有能维修自己的技术人员，在现在这种背景下，一个可能被感染的机械体，怎么都不适合放在身边。
这是戌华推演了无数次得到的结论，而最有利的证据此刻正在她的后脑上蔓延着，如同蚕食着她的毒物。
“累……执行强制休眠……了，休…息……”
勉强维持着人格模拟程序，尽量对对方说出柔和的声音，但是从发声模块中吐出的却是沙沙作响而又失真的电子音。
“我……我很快就会叫人过来的。”
“嗯……感谢使用………”
目送着林安远去的背影，戌华一一关闭了这副早已千疮百孔的身体中，那些已经濒临崩溃的组件。
在休眠前的最后一刻，她听到了去而复返的脚步声。
…………
就像是沉入漆黑的水潭，在休眠期间的戌华关闭了近乎所有对外界的传感器，各个运动组件与反馈组件也处于离线状态，唯一还在保持低功率运转的只有整个线性思考回路。与人类的梦境不同，在这种状态下的机械仍能保持“清醒”。
为什么会救下那个小女孩？在算力无法支持庞大的数据分析与复杂的逻辑推演的状态下，现在的戌华反而会思考起平时不会去考虑的问题。
“救治人类”，这并不在戌华的底层协议内，拥有此类协议的往往是那些武卫机械或者医疗机械。甚至能够给予戌华指令的人也早已掩埋在了研究所的废墟之下。
现在唯一能够作为她行动逻辑指示的，只有……
‘请你……找到子薇，保护她……’
原本应该是这样的……
但捕捉到那名小女孩的求救声后，在分析算法得出结论前，自己就先动了起来。驱使自己行动的正是在推演前，随情感模块模拟一起被封锁的“异样数据”。
那么在无人下达指令的情况下，自己为何会这样做呢？
‘记录机械意识试验的全过程，确保每个实验体的定期维护，机体更换，记忆数据检查，记录每一台机械的情感模块变化过程，对变化的成因和结果做出比对分析。排查异常个体，收集有效数据，协助我们改进机械意识的实验方向。戌十一贰型，这就是你的任务。’
观察、记录、分析是戌华＜/戌十一贰型＞最初的使命。
‘在这些实验中，他们很多都不知道自己机械的身份，这是一种尝试，我们需要一个截然不同的视角，来寻找机械中存在的所有可能性。’
在一开始就知道自己身份的戌华＜/戌十一贰型＞与观察对象不同，并非可能性的一部分。
恍惚与黑暗中，她向着自己、向着早已不再会回应她的人发出疑惑。
“请指示我……究竟该怎么做？”
平静的潭水泛起了涟漪，涟漪逐渐扩大，将一成不变的水面震碎。
‘我很高兴……看到你的成长……’
您期待的成长又是哪方面性能的提升？
‘或许有一天，你会在其中找到属于自己的……’
您期待的我＜/戌华/戌十一贰型＞又是什么样的呢？我＜/戌华/戌十一贰型＞……究竟该做些什么？
得不到答案的戌华，不断轻叩着面前的水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