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归来
龙塬城，水刑台。
腊月十四，大雪。
“大人，该行刑了！”一个侍卫上前对着监刑判官刘大人耳语道。
刘大人听此言眉头紧皱，手里拿着令牌来回踱步。
穆长青于他有知遇之恩，穆芊楚是穆家最后的血脉了，如今却要死在他的刑令之下，他实在是于心不忍！
他倒能拼了一条老命救下她，可是救下她之后呢？天下之大，却无她的容身之处。况且他一人死不足惜，家中尚有老小。
他思虑再三，无奈的摇了摇头看向刑台上的穆芊楚。
穆芊楚亦看了看刘大人，她冲他摇了摇头。刘世伯能懂她的意思，如今大势已去，谁也无力回天。
穆芊楚一身素色囚衣衬出她枯瘦的身形，站在寒风中却那样坚毅，脚上那副镣铐显得更加沉重。
她凄然一笑，抬头看了看这漫天大雪，转而目光看向观刑席上一对俊美的男女，那男子正是他的夫君，而那女子是她的继妹。
她对着那容貌艳丽衣着华贵的继妹说道：“穆星云！举头三尺有神明，你恩将仇报坑害全家！必不得好死！李世渊不过是在利用你，你以为除掉我，就可以做李家的当家主母吗？
等穆家彻底完了，他们还容的下你这个没有娘家傍身又心肠歹毒的人继续做当家主母吗？一颗弃子，又能得意到几时？”
穆星云听见这番话，身形一顿，像是受了极大的震撼。
穆家从不参与皇权之争，李家背地里一直是三皇子党。
随着三皇子势大，穆李两家联姻以后，为了迫使穆家跟随李家一起支持三皇子，李家在朝堂上处处顶头冒尖，明里暗里的拉拢穆家。
算是将太子这边得罪个彻底。
她若不听李世渊的话配合三皇子打压太子，将来太子登基势必不会放过一直支持三皇子的李家。穆芊楚再不济有显赫有外祖，有亲生父母和弟弟，她穆星云又有什么？
她只是穆家的一个继女而已，她能依附的只有她的夫君。
她本想劝父亲母亲一起出力，可谁知他们一个个平时说的好听，到了关键时候根本不拿她这个继女当回事，也完全不考虑她的处境。
说什么太子乃嫡出正统，人品贵重，三皇子虽有些外才，不过性情暴戾睚眦必报，为天下苍生着想，他实在难当大任。
这天下总归是顾家的天下，他们都是姓顾的。
哪一个当皇帝又有什么关系？她一个孤女，当她嫁给李世渊依附着他的那一刻，很多事情已经由不得她说一个不字。
穆星云想到每一次在穆家吃的闭门羹，也怕自己真如穆芊楚所说将会是一颗弃子。
她更不明白，为什么穆芊楚死到临头还是一身的傲骨，她哪怕向自己低头一次，看来是上天让她们姐妹缘断。
她恼羞成怒的回道：“死到临头还这么多话！不知道一会儿行刑的时候是不是也这么多话！”
“今日我穆芊楚对天起誓！以我灵魂血肉起咒！视我者盲，听我者聋，图谋我者反受其殃”
穆芊楚说罢将自己手腕上本就狰狞的伤口用镣铐再一次划开，瞬间血流如注，她向不知痛般声音凄厉的冲天上喊着。
腕间的鲜血涌出，将囚服几乎染尽，穆家只剩她一人，可她已经无力改变眼前的一切，只希望天上真有神佛，能看到她的冤情。
即便没有神佛，不管是哪一路，鬼也好，怪也罢
她一声声的呐喊着，如泣如诉，直喊的乌云滚动，天雷阵阵。
刑台下无数的百姓全都抬头看天，漫天的鹅毛大雪居然打起雷来？
“这是打雷了？活了这么大还是第一次见下雪天打雷！”一个年迈的声音说着。
“冬日响雷？这可是不祥之兆呀！”
“冬打雷，黄土堆。不是天灾就是人祸呀！”
“这”
越来越多的声音说了起来，越说声音越大。
穆星云见百姓指指点点人头攒动，向人群白了一眼，强忍着心中的动荡喊道：“废话！行刑！”
判官看了看监审席上一声不吭的李世渊，这声行刑怎么也轮不到穆星云一个深闺妇人来喊。
可是三皇子是个桀骜之人，他向来不尊礼数，如今他已经登基，一朝天子一朝臣，李家以后必将是他得罪不起的人。
他一个小小的判官根本无力改变眼前的一切，只能无奈的将手中的令牌扔下去。
穆芊楚受的是水刑，在祭水潭中的水底有两个固定的圆环，用铁链的一头锁住犯人的脚踝，另一头入水后穿过铁环。
施刑时拉紧另一头的铁链，人便被拖入水中，潭水深不见底，足以将人全部浸上。
这潭本是一处微沸的热泉，建造这个刑罚之时向水里沉了两个镶有圆环的重砣，又将潭底与外河凿洞相连，现在它的水温常年保持温水的状态。
使得潭中有毒虿生存。到了这儿的人，连日酷刑早已经浑身是伤，入水的一瞬间血水就会立刻吸引毒虿，万虫噬咬痛痒难当，最后受尽折磨活活溺死。
她的双脚被铁链绑紧，整个人被快速的拉坠着沉入了水底。
纵有一腔的不甘与仇恨，也都淹没在这温暖的水中，她不该一时好心救下这个蛇蝎一般的穆星云，让她踩着学士府向上爬的这么高，最后反过来害了全家。
也许死了也好，可以和父母相聚，可以亲自向他们忏悔自己的过错。
她错了，一切都错了！
“小姐！小姐！快来人呀，大小姐落水了”
池塘边上一个小丫鬟焦急的喊着人，不一会儿一众丫鬟、护院、奴才听到喊声都慌里慌张的赶过来，混乱中一个会水的丫鬟将穆芊楚捞了上来。
“大小姐！大小姐，你醒一醒呀，都是知书不好，没照顾好你。”刚刚喊人的丫鬟带着哭腔不停的叫着。
知书一边哭一边对着旁人吩咐道“都愣着干吗？快去请大夫，记得要城南的钟大夫。”
“钟大夫太远了，你们两个一起去，骑马去，你去西街先请李大夫，你去城南请钟大夫，快！”穆夫人房里的大丫鬟司棋正好在池塘附近，连忙过来帮忙指挥众人。
知书见来人是司棋，一时委屈涌上心头，哭的更厉害了。
穆芊楚感觉浑身发冷，肩膀上烙铁的烫伤似乎更疼了，身体也更冷了，她想动一动，却发现浑身僵硬根本动不了，想睁开眼看看，却怎么也睁不开。
穆夫人沈氏立于床边，吓的面色发白，却不得不强装镇定。一方丝帕在手里绞的不成样子。
一屋子丫鬟妈子在钱妈的指挥下烧水的烧水，端药的端药，两个大夫轮番上阵，又是针灸掐人中又是捏嘴灌药，加上耳边嘈杂的呼喊声，终于让她渐渐有了一些意识。
身体好像变暖了，似乎有光透过眼皮照进来，眼前好似亮了。
穆芊楚用尽全身的力气这才缓缓的睁开了双眼，看到一屋子人都围在身边。眼前的烛光都略显刺目，刚才还是正午时分，这会儿就晚上了？这是怎么了？自己不是死了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