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章 始皇陵（五）

    那人的衣裳线条之间有黯淡的金属光泽, 应该是延展性极好，坚韧轻便的某种新型材料，在右袖上, 有凹凸花纹, 圆形的凹处是一只展翅的大鸟。如果说明珏在看到这身衣裳时还不能确定，当她看到那花纹时她已肯定无误。

    这种花纹, 午夜梦回时无数次瞧见，是刻在脑海里的血的印记。

    明珏一步步走下去, 眼眶发红，她这样的人极怒之下不会歇斯底里，但却让人有面对雷云压境, 天幕低垂时的压迫窒息感。

    明珏一字字问, “你们是什么人？还是说, 你们是什么组织？”

    那人并不回答, 警惕的一步步后退, 已经下了台阶, 脑袋微侧, 视线余光似乎在左右探看, 寻找逃脱的路线。

    明珏浑身血液被怒火灼烧的沸腾，她万想不到在六年之后的今天，被人挟持到地宫里来，竟然会有这样的收获, 所有的负面情绪在这一刻爆发。

    明珏几乎咬碎了一口银牙，低喝, “说！”

    她一步跃下台阶，依旧是照着那人胸膛一记飞踢。那人有了前车之鉴，双手架在身前一拦, 然而明珏不过是虚晃一枪，左脚在他手上借力，凌空翻身，右脚侧踢向那人脑袋。

    那人脑袋侧躲，虽然没能完全躲过，好歹卸了几分力，否则受上这一脚十分的力，要当场昏晕过去，然而就算躲开了些，他也踉跄了两步，站立不稳。

    明珏动作行云流水，一翻落地，便是扫堂腿，将人直接撂倒。那人一摔在地，脑袋懵了一下，明珏已经欺身而上，攻击如雨点落下。那人举起双臂护在头部，不吭声。

    明珏越打，血气越足，到最后发了狂，“是谁！是谁在背后指使你们！”

    那人一腿弯曲，抽到明珏身前来，朝着明珏心口踢到，明珏出手拦住，那人却一使力，将人往前顶翻了出去。

    那人迅速起身，还未站稳，明珏又已攻到。明珏出手极快，她动手总留三分力，一是可以快速变招，以应万变，二是不让自己的身体受到损伤。力是相互的，打人的同时，自己的身躯也会有一定的损伤。然而她现在一丝一毫的力也没有留下，不惜伤敌一千，自损八百，动作又猛又疾。

    那人节节败退，趁着明珏近身时，一把抱住她的腰，明珏为防他下潜抱摔，腿往后退，那人便趁机将明珏往前直顶。明珏以手肘直击那人后心，那人穿的衣裳防护效果极佳，明珏没能将人击倒，反被他推的靠近了石栏。

    明珏余光往后一瞥，只见身后就是第一级台阶边侧的石柱，这要是撞上去，会岔了气，明珏伸脚往后一抵，抵在了石栏上，顿时止住了后退的势头。那人气力极大，将明珏搂腰抱了起来，往台阶上扔去。

    明珏摔在阶上，因为卸了力，摔得也不重。那人知机，一脚照着明珏脑袋踢来，明珏用小臂挡住，那一下不轻，踢得她小臂青紫，而明珏反击也极快，身子一转，朝天一脚。那人踢明珏那一脚势头还没收回去，躲不及，被踹中了下巴，往后连连几步。

    明珏翻身而起，紧跟着一拳，将那人揍的侧过了脸去，戴着的夜视仪也滑了下来，明珏看清了他的脸。

    一张方正的脸，鼻子流出血来，一咧嘴牙齿上全是血迹。明珏只觉得面熟，似乎在哪里见过他，她记性一向好，但现下就是想不起来在哪里见过他，只是喃喃道：“我……见过你。”记忆像是蒙了一层轻纱，近在咫尺，却缥缈模糊。

    那人见打不过，趁明珏出神之际，一把抽出一物。那是一把袖珍手/枪，不过男人手掌大，曾是暗杀利器，藏在身上极为隐蔽。有对付大型猛兽的冲锋/枪，还有对付人用的暗藏着的袖珍手/枪，这些人准备的极其充分，似乎预料到了各样的情况。

    那人将枪口对准了明珏，按下扳机。

    功夫再高，也怕菜刀，现在这样的时代，就是会轻功，也躲不开子/弹，更何况是在这样近的距离。

    “砰”的一声，枪响一瞬，子/弹射入明珏体内，明珏身体像被猛捶了一下，浑身的血液霎时冷却，但没有立即感到疼痛。

    如张水心所说，她有自杀的欲/望，但从来没有真正实施过，因为这条命被人所救，她必须要好好活下去，不能毫无意义的死去，那是对死去的人极大的不尊重，不负责。然而现实残酷，她那心是肉做的，无法忍受长久的煎熬，在遇到不可抗力时，她会欣然接受死亡。

    但此时此刻，她爆发出前所未有的求生欲，不甘心将命折在这里，她好不容易得到一点线索，无法做到不将当年的事弄清楚，便糊里糊涂的死去。

    那人很自然的将枪/口对准了她的脑袋，一看便是训练有素，下意识的要取人要害，但那人很快顿住，像是反应过来，迅速将枪/口挪向明珏大腿，似乎不想取她性命，只是要让她丧失行动力。

    “砰”的声响，却是一前一后，间隔极端的两声枪响。这黑衣人身子一抖，险些没拿稳枪。

    台阶上立着一道身影，是傅见鹿赶了过来，双手也端着一把袖珍手/枪，对准了黑衣人。傅见鹿与殿内那名黑衣人纠缠许久，那黑衣人也备有一把袖珍手/枪，趁着傅见鹿不备，要取出来对付傅见鹿，不防被身后的银色液体扑到，摔倒在地，手/枪滑了开去，而那人在挣扎哀鸣中化成了一滩血水。

    傅见鹿捡起那把袖珍手/枪便追了出来，路上听到了枪声，加快了脚步赶来，就见那名黑衣人拿着枪对着明珏，她反应敏捷，照着那人肩臂处开了一枪。这种袖珍手/枪，射程有限，若是隔得远，威力也不大，幸而傅见鹿枪法不错，一枪便中，不说将黑衣人击倒，至少让那黑衣人瞄准明珏大腿的一枪射偏了。

    那黑衣人反应也快，且极为冷静胆大，也不躲避，一抬手便对着台阶上射击，傅见鹿躲到石栏后，背靠住石栏，叫道：“明珏！”想要确定明珏是否受伤。

    黑衣人一边对着台阶上的傅见鹿开枪，一边快速往后退去。这袖珍手/枪里有六颗子/弹，朝着明珏开了一枪，便只剩下五颗子/弹，黑衣人这五枪连射威慑着让傅见鹿躲在石栏后不能出来，等到五枪一完，他已经退出了相当远的距离。

    动静一停歇，傅见鹿便冲了出来，看到那黑衣人捂着手臂逃离的身影，连开两枪，但此时超出射程，两枪都未中。

    那人手里拿着仙丹，傅见鹿怎肯让他逃走，几步跃下台阶，便打算追过去。

    而这时明珏中枪处伤口的疼痛才反应上来，那里像是被咬了一口，撕裂感，灼烧感，一起袭来，她额头冒出一阵冷汗，浑身的力都像是被躲了去，跌在台阶上，望着地宫穹顶，回忆纷至沓来，喘息越来越急促。

    傅见鹿全心全眼想着注视着那仙丹，下来时看到明珏好好站着，只以为她没事，未走出几步，听到身后噗通一声，她回头看了一眼，明珏倒了下去。

    她脚步一停，看了看黑衣人逃走的方向，又看了一眼明珏，心中矛盾到了极点，胸口剧烈起伏，人生路口上，从未有过像现在这般的挣扎。

    她费尽心机，不惜绑架强迫，历经危险，将生死置之度外，就是想要得到仙丹，她用尽了一切，仙丹就在眼前，那人受了伤，若是追出去，赶上他，她有信心能从那人手里夺过仙丹。

    但是明珏也受了枪伤，不知严重与否，而她如果追出去，又不知什么时候才能追到仙丹，也不知还能不能返回，地宫危机四伏，如果将明珏一人留在这里，无异于让她等死。

    傅见鹿往外走了两步，又停下来，再看明珏一眼，又看了一眼那人逃离的方向，如此挣扎，最后决然回转了头，向明珏跑去。她心里只觉得无比辛酸，喉头一哽，平时不爱露出柔软的姿态，现在也不禁眼眶发酸，近乎落泪。她放弃了仙丹。

    傅见鹿半跪在明珏身侧，见她意识还在，松了口气。傅见鹿因为应接不暇的情况而情绪激动，□□，连带的手上发抖，她解开明珏上衣的衣扣，检查受伤处。那处创伤很深，在胸口之上，左侧锁骨之下，子/弹并未穿透身体，还留在体内，这种情况反而麻烦。

    “明珏，明珏？我是谁？”傅见鹿拉住明珏的手按着她的伤口，四下里看，确定安全，寻找有没有什么东西是可用的。

    “傅见鹿……”

    “是，对。”

    傅见鹿将明珏抱下台阶，靠着台阶墙壁，将她放平，从背包里取出了急救包后，将背包垫在了明珏头下。急救包中有手术刀和止血钳，傅见鹿略懂使用，但从来没有处理过枪伤。

    她现在只能用酒精做简单的消毒，将明珏的上身衬衣完全解了开，用止血棉抹去明珏创伤处的血迹，傅见鹿说道：“明珏，我是第一次处理枪伤，没有完全的把握，这里也没有麻醉，你可能会有一些疼。”

    明珏唇色苍白，像是在笑，“傅小姐，你让我疼也不是头一回了，多这一次不多。”

    傅见鹿不知为何心底一松，从来严肃冷峻的脸上浮现一抹浅笑，她双手原本微微颤抖着，现在握了一握，缓缓吐出一口气，迅速镇定了下来。

    傅见鹿执着手术刀将明珏的创口切开了一些，殷红的血顺着刀刃划动而流出。明珏身躯一抖，皱紧了眉头。傅见鹿拿着止血钳取子/弹时，必须深入创口。明珏浑身剧烈的震颤，即使抿紧了唇，喉间也会发出沉闷的痛鸣声，如果不是傅见鹿双腿分别压着她的胳膊和腰腹，明珏反应只会更大。

    等到终于取出子/弹，傅见鹿缝合完伤口，明珏已经痛晕了过去，整个人似水里捞出来的，一呼一吸都在轻微的发抖。傅见鹿也如同经历了一场大战，浑身冷汗，双手发酸，坐在了明珏身旁，望着她的脸，整个肩膀垂下来，长长的舒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