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罗布泊(九)
他们终于上了岸。
尤祝感觉敏锐, 往她这边一望,瞧见她睁眼,眉梢微微上扬, 叫道:“她醒了。”
几人都朝她看来, 眉眼间见了喜色。倪大选定了营地, 首先便取了帐篷出来扎营, 倪大放下明珏, 让她进帐休息。明珏摇了摇头。
倪大忧心道:“你脸色很差, 我们已经……已经分散了这么多人, 你不能再出问题。”
明珏道:“我没事, 只是有些头疼, 想要吹会风。”
倪大叹了口气, 还是依照她所想,将地垫拖了出来, 将背包往她脑袋下一垒,让她能够靠着。
明珏躺下来, 身体仍然虚弱, 懒怠动弹, 长时间的使用白泽眼, 过度耗损了体力, 但除了头疼,并没有造成其他实质性的伤害。倘若不是来之前吃了肉灵芝, 她也坚持不了这么久,受到的损伤也绝不止目前这些。
其余几人清点物资, 罗布泊突然涨水,他们越野车被淹事小,物资损失事大, 但好在必备物资他们事先准备好了,以应变突发状况,车上丢失的大多是食物和水。若换先前,罗布泊除了沙漠,便是盐碱地,他们在这种地方丢失食物和水,无异于丢掉一半生机,但现在不同,这游戏区内的罗布泊不知抽了什么风,景物变迁,荒地恢复成了昔日水泽模样,他们有了食物来源。
倪大和赵瑟去寻干柴了。胡不夷和尤祝在浅滩附近捕鱼。明珏叮嘱了一句,“现在天要黑下来了,浅滩也不少捕食者,小心些。”
尤祝摇摇头,抽出她那把苗刀,说道:“没事,杀鱼,老本行。”
明珏瞧尤祝一副安抚她的神情,瞄了眼她手里的刀,一万多的好刀,给她拿来叉鱼,牙疼。
那两人走远后,营地便只剩下祁梦和明珏。明珏闭眼假寐,祁梦整理完营地,夜幕还未完全笼罩下来,天空是极度深沉的蓝色,祁梦挪到明珏身旁,一屁股坐下来,笑得不怀好意,八卦道:“姐,你先前晕过去的时候是不是做梦了。”
明珏睁了一只眼睛,斜瞅着她,没说话。祁梦也不作声,吊着明珏胃口,眨巴眨巴眼睛,等着她来追问。
明珏只得应和她,问道:“嗯,怎么了呢?”
祁梦眉毛直抖,好似发现了什么惊天动地的大事,按捺不住激动之情,说道:“你在梦里叫了见鹿姐的名字。”
明珏两只眼都睁开了,面无表情,“队员失散,我心里想着找人,不过是日有所思,夜有所梦吧。”
祁梦压抑不下自己翘起的嘴角,吃cp的八卦之魂在心底躁动,她笑道:“那江乾江坤哥他们你都不叫,丹增大叔和你认识多少年了,你也不叫,你就叫了见鹿姐一个人。姐,你叫了可不止一遍,倪叔他们都听见了。”
明珏神色一僵,目光不善,朝祁梦注视。
祁梦吐吐舌头,怕明珏起身给她一个爆栗,也不敢调侃得太过,“其实你也不止叫了见鹿姐一个人,你还叫了另外一个人的名字,好像是叫喻薇?姐,她是谁啊?”
明珏神情陡变,嘴唇颤抖,忽地闭上眼睛,面色痛苦,扶住额头,喘了声粗气。祁梦着了慌,毕竟不知道白泽眼对明珏身体造成的伤害到哪个地步,她上前扶住明珏,失声道:“姐,你哪里不舒服?”
她其实知道喻薇是谁,祁眠留下的笔记本里提到过这个人,她是队员之一,一直称呼明珏为老师,至于两人的渊源和这称呼的由来,祁眠没有提到过,她只是听明珏叫那人名字时声气不对,所以说出来,想要试探一番,哪里能想到明珏会有这么大的反应。
明珏声音喑哑,搭住祁梦胳膊,咬牙说道:“我没事,只是头疼。”
祁梦翻了翻药包,还好携带的药盒里有止疼药,她取出一粒递给明珏。
明珏望着她手掌心的药片,抿了抿嘴唇,止疼药对她有一点安眠效果,她现在不太想睡过去,睡过去后极有可能入梦,但入夜了,她迟早要睡的,否则明天没有精神赶路。她咬了咬牙,取过药,舌尖一卷,喝了口水,咽下了药片。
祁梦见她渐渐平缓,她整个人蔫了下去,自责道:“我以后不乱问你问题了。”
明珏按压着额角,额角那处疤痕的位置还是隐隐不自在,她瞥了眼祁梦,叹了口气,“不关你的事。”
赵瑟和倪大抱了一捆胡杨枯木回来,赵瑟神情诧异,好似憋了一腔话,跑了回来,将那枯木往地上一堆,说道:“你们猜我们见到了什么。”
祁梦道:“赵瑟哥,除非你见到外星人,要不然你说什么我都不会惊讶。”
明珏看了赵瑟一眼,示意他说下去。赵瑟在自己腿上比划了一下,道:“草啊,这么高,就在河岸那边。”
祁梦不以为意,“搁这都有这么大个咸水池子了,有一簇草不也正常吗。”
赵瑟被她一噎,默默地坐了下来,半晌,叹息了一声,说道:“我们一半的路都还没走完,就丢了五个人,环境又变得和先前完全不一样,这接下来的路,该怎么走啊。”
倪大默不作声。祁梦拍拍赵瑟的肩膀,老气横秋,“那话怎么说,船到桥头自然直嘛,总有办法的,路可以不走,士气要有!”
赵瑟和倪大被她逗得一笑,但细想来,也确实是这么个道理。
明珏说道:“游戏区倒映现实世界地理,不管这罗布泊干是没干,也不论它环境变是没变,大致的地理位置是一样的。”
倪大眼睛微睁,“你是说……”
“我们要去的楼兰,依然是原来的方向。”只是出口位置可能有所变化,明珏犹豫许久,还是没有说出口。
正好这时,胡不夷和尤祝捕鱼回来,这两人还真是一对好搭档,一人眼力极佳,一人出手极快,苗刀一米四,叉了大鱼七八条。
众人生了火,围着火堆而坐,木炭活鱼现烤,鱼肉肥美鲜嫩,刺少个头大,汁水又多,又是炭火烤的,撒上孜然,就是在外面也不一定能吃到这种风味。
众人遇难一整天,又是风又是水,如今美美吃上一顿,肉香绕齿,拍一拍填饱了的肚子,长舒一口气,真是天大的事都觉得不是事了。
夜里轮流守夜,第二天醒来,一行人却没动身。众人昨夜里商议,在水岸边守上一天,不论是倪大,还是明珏,都不死心,还是想要等一等,希冀若是傅见鹿等人脱离了危险,上了岸,能与他们遇见,然而实际上,若是傅见鹿等人在这危机四伏的水域中过了一夜,生还的几率微乎其微,他们等的哪里是人,是奇迹。但即便如此,在水岸边等一天这个计划,也得到了其余四人一致认同。不止是明珏和倪大,其余几人心底也极希望傅见鹿等人能脱离危险,他们队伍能够齐聚。
生死患难产生的情谊真不是一般感情能比拟,那是在极严苛的条件下,最纯挚的情感迸发出的火花,它更炽热,更纯粹,更具有凝聚力,让这一群来自五湖四海的陌生人,成为比家人朋友更亲密的战友。
一行六人轮换了人在水岸边拿着望远镜观察,其余人则是寻觅柴火。明珏打算守一夜,也并非完全是为了等人。如今他们物资损缺,食物可以在水中捕捞,但这咸水湖中的水却没办法直接饮用。
她不知道外面的环境是怎么样的,根据猜测,现在的楼兰古城中应该有淡水河流,北边的孔雀河也是淡水来源,但能不能找得到是个未知数,他们手上的水加起来不超过两升,远远不够六人用度,在离开前,他们需要储备足够的水资源。
近处寻不到河流,只得在罗布泊上下功夫。
还好这方面,倪大、明珏和祁梦都有经验,三人用手头上的工具做了个简易的蒸馏器,来提取淡水,为了保持热度,自然需要柴火。
忙了一整天,也算是小有收获,但叫众人略微失落的,是水岸附近没有瞧见傅见鹿等人的身影。
到了第三天,众人不得不动身了。一行人收拾了行礼,明珏回头往水面深深地望了一眼,决然地往前踏出步子。
楼兰古国位于罗布泊西部,但具体位置难以寻觅,似这等方位难辨,道路难寻,有无甚标志的地方,沿着河流前进是最好的办法。楼兰古国位于孔雀河下游,有调查显示古孔雀河曾是楼兰的唯一淡水水源,那必然有一条极快捷方便的道路通往楼兰。而孔雀河在罗布泊北方,注入罗布泊,一行人判断了南北,便往北面前行。
一路上依旧贫瘠,风一吹,卷起一片片黄沙,但比之先前那盐碱地和沙漠,却又要好上些许。
走了不知多久,众人遇到一条小河拦路,那小河绝不是孔雀河,河流拦路不是稀奇事,稀奇的是河流旁不远处有车辙印。
倪大跪下拿指头一摸,向明珏说道:“是新车印,刚过去不久。”
从车辙判断,是一车队,车印杂而且多。除了侯坚,明珏实在想不到第二个人。难道他们也被卷进了风暴里,被拉到了这张新的地图上来?
若真是如此,这可真是喜忧参半。
要是侯坚等人也到了这张地图上来,他们可以抱团取暖,一起寻找那不知转换到了哪里的出口,生存的几率会变得更大,若是王震还在,想必王震对于罗布泊这环境突然的改变也有所看法,有他在,更有助于她分析游戏区目前的状态;忧的则是,侯坚赶在了他们前面不说,他们丢了车,丢了大半装备,侯坚他们的车子却还完好,他们极有可能是改了路线,又慢了一步,罗布泊涨水时,还没有行驶到水域范围,等到水域稳定后,绕过了罗布泊,这导致他们与侯坚一行人实力差距更加悬殊。
倪大道:“明珏……”
明珏道:“顺着小河走吧。”
一行人转而沿着小河前行,又走了一段路,寻地歇息时,忽然见到一处土台。
那土台极怪异,有七米来高,极宽阔,由木栅墙分为南北两边,土台上立着一根根木桩,桩上悬挂着只剩白骨和牛角的牛头。
不远处浅浅的土坑里摆放了一物,那是个长长的有人高的木匣子,上面裹着牛皮,放置了红柳枝和芦苇。
明珏皱着眉,眼睛扫了一圈,最后落在胡不夷身上,她见胡不夷若有所思,于是问道:“你看到这,想到了什么?”
胡不夷目光对上她,说道:“小河墓地。”
明珏点头,“是,像。”
祁梦听到墓地两字,触碰那木匣子的手猛地缩回,再一瞧,哪里是木匣子,怎么看怎么像是棺材,不由得浑身打个哆嗦。
但明珏注意力却不在这处墓地上,而是在胡不夷身上,她瞧了瞧胡不夷的脸,胡不夷那副眼镜弄丢了,明珏这才知道,这人只是假性近视,或者是,根本就没近视。明珏说道:“你戴眼镜和不戴眼镜给人的感觉,倒很有些不同。”
胡不夷满不在意,“是吗?”
尤祝在一旁,默默点了点头。
胡不夷余光瞥了她一眼,说道:“可能是看习惯了吧。”
确实,有这个可能,长久戴眼镜的人忽然摘下眼镜,会给人一种陌生的感觉,眼镜算是一种最简单的障眼法。但是胡不夷摘下眼镜,是更加深刻的,气质上的转变,从冷淡变的凌厉。
赵瑟问道:“明老大,既然这都有墓地了,那楼兰古城是不是快到了。”
明珏心不在焉,“可能吧。”
众人总不能在墓地上扎营休息,离开了这地方,打算再往前走两步路。
众人的身形远走,那片墓地上的木桩上,暗红暗绿的长长布带随风飘摆。
忽地,一声闷响,那半露出的棺材震动了一下,隔了许久,又是一次震动,再一次,棺材盖被掀开,一只枯瘦的手朝着天空,伸了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