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2章 罗布泊（四）
一路上畅通无阻, 想怎么开就怎么开，明珏、傅见鹿和导游在第一辆车上，其余的顺序便是赵瑟和丹增一辆, 江乾和祁梦一辆, 胡不夷和尤祝一辆, 江坤和倪大一辆。
如此顺序, 是要明珏等人在前方引路, 而稳重如倪大在后面注意情况。
众人虽分散了开来, 一路上黄沙戈壁, 环境单调, 却是一点也不无聊, 热闹得很, 只因明珏问了一句，“有没有人不会开车。”
为了能让队友保持精神体力, 车辆一定是要交替着驾驶的，他们人少车多, 轮换着来, 几乎要每个人都会开车才行, 但有两个是不会的——尤祝和祁梦。
趁着道路宽敞, 没有阻碍, 正是练车的好地方，明珏提了一嘴, 可以教她俩试试，不说还好, 一说，这两人便是兴致勃勃。
尤祝对学习新鲜事物抱有很大的热忱，她原先是希望明珏来教她, 只是明珏要在前面看路，她又跟胡不夷分到了一辆车上，她心里想，要是让胡不夷教她开车，这人一定会戏弄她。
但是又手痒，所以即便是胡不夷来教她，她也勉强接受了。
尤祝坐在驾驶座上，手握着方向盘，正襟危坐，第一次坐在这个位置，十分紧张，看着下面离合刹车，脚也不知该如何放，总是坐着不舒服。
“安全带系好。”
尤祝听话的系着安全带。胡不夷睨了一眼，见她屁股总是往前往后挪动，似乎找不到一个舒服位置，侧身过来，车内空间本就狭小，她一过来，两人身体就挨得极近，车窗开着，风吹进来，扬起胡不夷发丝，轻轻搔在尤祝鼻尖，有淡雅的香味。
尤祝极不自在，往后退了退，“你做什么。”
就感觉到座椅微微前推，胡不夷问她道：“位置合不合适？”
尤祝一愣，才知道胡不夷是在给她调整座椅位置，闷闷应了声，“嗯。”
她鼻子给胡不夷头发搔得一阵酸痒，忍不住打了个喷嚏出来。
胡不夷瞧着她，眉眼里尽是笑。这笑不怀恶意，没有戏谑作弄，但尤祝听到那轻微的笑声，还是忍不住红了耳朵，只把眼睛盯着前面，过了片刻，从那后视镜里瞄了眼胡不夷，却正好与镜中胡不夷的眼神相对，她又像是做了亏心事一般，慌忙把视线移开了。
平时胡不夷跟人说话不大耐烦，但教起事来却很有耐心，不过是一边嫌弃，一边教。尤祝心里挺怕胡不夷笑她的，但胡不夷反而比寻常还正经了许多，很仔细地教她开车。
挂挡、踩离合。
但尤祝似乎除了对功夫有超乎常人的天赋外，对其他事的悟性总是不高，学车本就不容易，即便身旁没有教练的催促声，尤祝也颇有些手忙脚乱。
那车开得跟小鸡啄米似的，往前冲两步，猛地一停，再往前冲两步，又是一停。
车队尾的江坤实在看不过去，把那车窗降下来，半个身子伸到了外面去，扯着嗓子冲着前面喊，“你俩搁这车震呢！开快点，我们要跟前面断开了！”
而祁梦那里则完全是另一番景象，坐在驾驶座上的祁梦眼里放光，斗志昂扬，那模样简直是跑道上蓄势待发的赛车手。
江乾怕她紧张，安慰着她，“小梦，你江乾哥我脾气好得很，不要紧张哈，我们慢慢来，开不好我也不会骂你，但是你得听我的话知道不。”已经将步骤在脑海里模拟了一遍。
“安全带系好，调座位，诶，对，踩离合，嗯，挂挡，不是，是这样，这样，打火。”江乾见祁梦还算上道，点了点头，顺嘴夸了一句，“学得还不错。”
祁梦在自己胸前竖了个大拇指，“怎么说我也摸过方向盘。”
车已经起步了，速度逐渐地提升。
江乾问道：“开过车？那明姐问的时候，你怎么说不会开车。”
车的速度完全提升了上来，江乾光顾着说话，往前瞟了一眼，毛都炸了起来，“要撞上了，撞上了！打方向盘！”
车疾往左拐，江乾身子也被力猛地往右甩，“踩刹车，踩刹车！踩刹车！他妈的，那是油门！”
“啊——”
车子飙了出去，奔雷掣电。
江乾直流冷汗，嘶吼道：“你不是说你开过车吗！”
“是啊。”
“你这开的什么车。”
“碰碰车。”
“……”
车冲过了队首，路过明珏几人的车子时，江乾声嘶力竭，“明姐，老板，救命啊——”
车子载着喊声，一路飙往前方去了。
傅见鹿开着车，瞥了一眼，皱了皱眉道：“不会出什么事吧。”
车窗降了下来，明珏靠在窗边，手肘撑着脑袋，望着荒芜的景色，粗砺的风吹在脸上，她也不大想将窗子关起来，“能出什么事，进了游戏区以后，就要处处小心，提着脑袋过日子，现在能疯就让他们疯吧。”
傅见鹿抿了抿嘴，许久问道：“明珏，你会不会怪我轻率。”
“我答应过你，你要想去，我就帮你，至于那是什么地方，这不重要。”
“刀山火海，你也去吗？”
明珏笑道：“就是刀山火海，也不见得就比游戏区危险。”
那地狱呢？
傅见鹿想问，话在舌尖绕了一圈，又落回肚子里了。事得一步一步来，人也要一点一点靠近，步子跨猛了，容易摔跤，人太僭越了，容易吓跑人。
“这次去罗布泊，你有多少把握？”
“一半一半罢，如果能找到侯坚他们的车辙印，情况会好很多。”
傅见鹿掀起眼帘，从后视镜里看了一眼明珏的脸色，“你身体怎么样？从大运河回来，你还没能好好休息，又受了伤，我听祁梦说你来的路上都有点晃神了。”
明珏又不免想起来时路上的那个背影，发了好一会儿呆。
傅见鹿叫道：“明珏？”
明珏揉了揉眼睛，说道：“只是有些晕机，对了，七夕怎么样了？”
车身颠簸了一下，傅见鹿说道：“我联系了你说的那位张女士，她帮我介绍了一个人，做家教在家里教养七夕，那人倒是真有办法，训得住七夕，我想她刚刚出游戏区，还不能习惯，若频繁转换环境，难以让她适应，而以后要让她在现实世界中生活，当务之急，还是应该让她先熟悉人类社会，所以我将她留在了家里，没有带她出来。”
傅见鹿看了明珏两眼，轻声道：“你睡会儿吧。”
明珏声音带了点倦意，“还得看着入口。”
傅见鹿说道：“离入口还有一段距离，何况还有牛伯在，过一段时候我就叫你。”
罗布泊游戏区中的夜晚太过危险，最安全的方式是白天/行动，现实与游戏区中的时间颠倒，所以他们要在外面等到太阳西沉，才能进游戏区里去，进游戏区后就是白天，他们要在白天尽量多的路，节省时间，若是到达入口时，天色就暗下来了，他们是没有时间停下休息的，最好的便是在车上补足睡眠。
所以明珏并不推辞，和傅见鹿定好了时间，调整了座椅，便闭上了眼睛，傅见鹿悄悄地关上了窗。
在车上无法进入深度睡眠，即使傅见鹿车开的再平稳，明珏也是半清醒状态，然而这样有一个好处，便是不会做梦，等到她睁眼的时候，车队到了八一泉。
八一泉又叫碱水泉，是人为打出来的一眼自流井，这里虽然不是游戏区，但深处戈壁，已是人迹罕至，但明珏他们到的时候，有一队来罗布泊游玩的普通人车队刚离开。
入口就在附近了，明珏怕进入游戏区时，空间产生波动，入口扩大，将那些普通人也拉进去，便在原地修整，等到人走远以后，这才动身。
起先祁梦几人还奇怪，这在戈壁沙漠里，四周都长一个样，东南西北都分不清，又不像巫峡只有那一条水路，更不像始皇陵和大运河处在人类活动范围内，标志众多，这罗布泊怎么辨认入口呢？
事实证明，祁梦几人想多了，那入口原来是在八一泉这样一个标志性的地点，虽说茫茫戈壁，路途难寻，但找八一泉对于导游来说，不是难事，而找到八一泉后，入口的位置对于明珏来说，也就是小菜一碟了。
因为时差，他们的时间显示到了晚上，天还没黑。
车开到芦苇丛旁，祁梦已经被江乾强硬地塞到了副驾驶，她半个身体钻出了车窗去，远远望着，这里没有城市建筑，没有茂林高山，平坦无际，越发觉得天高地阔，连带着胸腔里也有一阵自由的快意。
祁梦叫道：“江乾哥，你看，这里居然还有羊诶！”
“你给我坐好！”
明珏为了视野方便，下了车，车队在后面缓缓跟随，直走到一处，像是一块断碑的地方，她停住了。
再往前，就是边界线了。
那断碑，就是用来警示的地标，是进出游戏区的先辈立的。罗布泊这地方，即使没有游戏区这样超脱现实的存在，它也因其艰苦的环境充满神秘神采，许多地方被视作标志性地点，比如这八一泉，他们在这里立一块碑，即使它扎眼，别人也只以为是谁留在这里标记，和上山挂在山道两旁的姻缘锁一个道理，也不会轻易去动它。
明珏说道：“这里就是入口了，准备好了么？”
傅见鹿鸣了鸣笛，后面的车辆接受到信息，陆续鸣笛回应，明珏上了车，关上车门。
车队向前行驶，开过断碑后，一瞬间周围的气氛便变了，死亡的气息钻入每个毛孔，好似身体变重了，每个人心底都不由自主的沉了一沉。
天比先前更亮，明珏将车窗降低，向外探头一看，面露喜色，“见鹿，车辙。”
明珏是喜不自禁，脱口而出。
相比于有车辙，倒是明珏这一声唤名，更叫傅见鹿怔愣，只叫名字，就显得亲近，先前明珏不是叫她傅老板，就是戏谑的叫她傅小姐，或是在龙舟上被咬的时候，怒极叫了她全名。
傅见鹿心里跳了一下，小小的欢喜，即使她知道明珏没有别的意思，但明珏下意识叫她的名，也是放下戒备，逐渐熟稔的一种表现。
明珏坐了回来，“按着车辙走，能节省我们不少时间。”
牛伯毕竟是罗布泊的导游，经验老道，见过很多按着车辙走岔了路的，不免谨慎，问道：“你怎么知道那车撤一定是侯坚他们留下的，如果是别的队伍，我们跟过去，如果走错了路，不更费功夫么。”
傅见鹿寻着车辙开，向牛伯解释道：“车辙新，说明是近段时间留下的；印记重，说明载重大，侯坚手上热兵/器不少，这一趟凶险，他不会少带武器，车辆自然比普通的要重；重合车辙多，说明车辆众多，队伍庞大，除了侯坚，还能有谁达到这个规模；以上三点，已经足够能说明这是侯坚的车留下的痕迹。”
牛伯看看傅见鹿，又看看明珏，哑口无言。
明珏手抵着脸颊，脸带笑意。傅见鹿斜里瞧见她笑，嘴角微微一勾，也无声笑起来。
有道是前人栽树，后人乘凉。
车辆寻着车印记行驶，方便了很多，一直跟到一片芦苇荡，那芦苇荡无边无际，足有人高，进去了如果辨别不了方向，怕是很难出来，即使几步开外就是出口，也可能一辈子在芦苇荡里打转。
芦苇荡外围有被火焰烧灼的痕迹，车辙一直转到芦苇荡里，明珏下车查看后，眉眼展开，对着那片诡异的芦苇荡，笑出了声来。
“明珏？”
“姐，怎么了？什么事这么高兴？”
明珏转过身来，声音轻快，“他们绕了远路。”
傅见鹿眼睛一亮，“怎么回事？”
别人听不懂，傅见鹿只那一句，就明白了明珏的意思，侯坚的队伍绕了远路，那就意味着他们有这可能抢在侯坚的前面到达楼兰，寻找金佛舍利，得到明器的机会又大上几分，这难道不是该高兴的事么，只是不知道侯坚这些人为什么要绕路。傅见鹿见明珏情状，知道她应当是猜到一二了。
明珏向着傅见鹿道：“侯坚请了王震组队，大概是有让他加入自己队伍的想法，两人各有所求，侯坚要金佛舍利，王震要找彭的笔记，我和你说过，上次我们来罗布泊，就是为着找这东西，无功而返了，侯坚有意王震，笔记的位置又离入口更近，我就猜想侯坚一定会先陪王震去找笔记，再去楼兰，这样一来，他们找笔记不仅要消耗时间，还会绕路。”
傅见鹿看着明珏身后，“那本笔记就在这里？”
明珏回头看了一眼芦苇荡，芦苇摇曳，显出一阵诡异的静谧，“是。”
这芦苇荡从外面看好似一片平静，傅见鹿却知道这里不是好进的地方，她好奇道：“那笔记到底是什么东西，让王震这样费心？”
明珏沉吟道：“我也不是很清楚，只听王震说，彭是学者一派的人，那时候学者手中得来的信息不像今天保守的这样严，他们大多是为了调查游戏区形成的真相。彭那次到游戏区里来，是要查一查罗布泊有两个出入口的事，他所有调查记载，都在笔记本上，只可惜最后人没能回去。”
“两个出入口？游戏区的特性不是只有一个出口，一个入口么？”
“那是以前的人的传说，说是以前的入口不是现在的地方，大致方向相同，依旧从东北方进，但具体位置有出入，不在八一泉，不过，这些都出处不详，已经无法查证了。”
傅见鹿说道：“竟然也还有你不知道的事。”
明珏眉眼弯弯，“我又不是神仙，当然会有不知道的事。”
明珏为了节约时间，也为了在天黑之前找好地方休息，众人只在原地草草的吃了顿干粮，便再次赶路。
直走到龙城雅丹，雅丹地貌是一种风蚀地貌，这里土地干涸开裂，凌厉的风似刀，向着缝隙吹蚀，常年累月，雕琢出这壮丽的景观地貌。
一条条风蚀脊犹如游龙俯卧在地，才得了龙城雅丹这个名字。
这里犹如天然的古城堡，是一处很合适防范罗布泊夜间敌人的地方。明珏选定了地方后，众人便安营扎寨，升起火来烹调了。
他们带的装备，大半是食物和水，食材不可谓不丰富。他们一路紧赶，已经有二十四小时不曾好好休息，吃上一顿，这时候终于歇下来，明珏自然不能亏待了他们的肚子。
天气正好无风，那炉火燃起来，明珏将串好的羊肉串架烤，半熟的时候就把几个馋虫引了过来，孜然一撒，香味全冒了出来，肉油滋滋响，烤得焦黄，祁梦瞪直了眼，烤肉才好，她也不顾烫，抢过一串就啃。
傅见鹿从车厢里拿了两瓶红酒出来，江乾和江坤双眼放狼光，“老板，我们能喝吗。”
倪大把他俩人肩膀一拍，“小酌。”
“嗷！！！”即使只是咪一口，两人也能高兴地原地起跳，在这样的地方能啄一口酒，再吃一口肉，那简直快活似神仙。
尤祝和胡不夷将煮好的面捞了起来，交给了明珏，明珏分了饭盒，淋上煮好的咖喱，众人聚在一处，总算吃上一顿热腾腾饱饭。
做了饭的人就不洗碗，清洁餐具的人交给了几个年轻人，江乾几人将碗一个个收走了，众人或四处活动，或在那吃饭后水果，或观看雅丹的，只有明珏和傅见鹿还坐在原地。
傅见鹿也起了身，明珏原以为她要去别处走走，没想到人走到她跟前，倾身过来，手指擦了一下她的脸，轻声道：“沾到了。”
那脸上是明珏先前不小心挨着的油渍。
“……”明珏捂着自己的脸，反应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