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章 罗布泊（一）
进入游戏区时是酷暑, 这时出来，恍如隔世，口里呵出了白气来。一出来后, 明珏等人便跟黎霄一干人分开了。
明珏四人收拾了身上的刀剑, 走到了人多的地方。七夕乍出游戏区, 对外面的一切都新奇无比, 连路都走不利索的小人, 哪里会过马路, 为了避免显得形迹可疑, 被交警盘问, 明珏脱了外套给七夕穿上, 外套对于七夕来说过大, 套在身上直到脚踝，像件裙子, 将她那被磨得破破烂烂的衣裳给遮住了，只露出一双脏兮兮的脚丫子, 明珏再将七夕抱在怀里, 饶是如此, 四人风尘仆仆, 组合怪异, 仍旧吸引了不少目光。
七夕哪里见过这么多人，哪里见过这马路上的钢铁巨兽, 起先好奇探视，而后又不习惯, 呲牙咧嘴，嚎叫炸毛，想要扑上去撕咬, 但这些是不能够的，明珏不许她这么做，她就只有委委屈屈的将脑袋缩在明珏怀里，不去看外面，只实在忍不住好奇的时候，偷偷瞅一眼。
丹增很快也和明珏道了别，他们不是一路的，出了游戏区，就要各走各的了。
明珏笑道：“不一起吃个饭？”
丹增说道：“不了，我还得去联系联系李医生，他们如果平安出来，我那尾款得找她要要，阿珏啦，不要忘记，你还欠我一场比试，在这之前，可别栽在游戏区里，不然下地狱，我也要找你讨个说法的。”
丹增跟倪大打了个招呼，也不拖沓，摆了个手，说了一句，“走了。”转身离开了。
明珏和倪大火里来水里去，刀山火海数月，现在出来了，好歹让自己喘口气，找了家商场，给七夕买了双鞋后，选了家饭店吃饭。
七夕不会用筷子，明珏也不能让她用手抓，自己吃了些，便拿着调羹喂她。倪大向明珏借用手机，他的早在游戏区里被炸了个粉碎。
明珏知道他挂念傅见鹿，可能要联系傅见鹿，果然，倪大接过手机后，第一个就拨通了傅见鹿的电话。
明珏是存了傅见鹿手机号的，倪大直接输入的手机号，等到拨通时，明珏给傅见鹿的备注浮在屏幕正中央，要多显眼有多显眼。
——傅见猫。
倪大：“……”
电话没响两声便被接通，倪大按了免提，将手机放在桌上，让明珏也可以听到另一边的情况。
“明珏？！”那边的声音有些意外，暗含雀跃，以至于语气尾音上扬，打了个颤。
“小姐。”倪大叫道。
“倪叔？你们出来了？你们怎么样了，你们现在在哪？明珏的手机怎么在你手上？”
倪大才说来两个字，那边已经抛出了这许多问题，倪大和明珏相视一笑。傅见鹿这么长的话说下来口齿清晰，但也因为语句长了，就能听清她声音的疲倦。
倪大道：“我们没事，一个手指头也没少。”
那边似松了口气般的发出一声叹息，“明珏在你旁边吗？”
明珏轻应了一声，“嗯。”
傅见鹿不知道倪大开着免提，明珏骤然应声，倒叫她没了声音，沉默了一会儿，直到七夕对这传出声音的小匣子好奇的很，站在椅子上，凑到手机边看，对明珏道：“姆妈，姆妈……”
苍天不负苦心人，那祁梦从字母表开始教七夕说话，已见成效，合了祁梦当初发的宏愿，七夕能对着人叫妈，只可惜祁梦没能第一个听到。
七夕说出这话，不一定就明白这话的意思，就比如此刻，她表达的是别的意思，但明珏和倪大跟她相处这么久，所以这两声落在耳朵里就和听到她心里要说的话没区别。
明珏向着手机道：“对，还有七夕。”
傅见鹿好似被七夕那两声‘姆妈’震住了，只发出一个短促的音节，好一会儿没说出话来。倪大轻了声音，坚毅的面容满是慈爱，“小姐，你的伤口恢复的怎么样了？”
“恢复的很好，你不要担心。”傅见鹿只报了一个安好，对于磨人的病痛，一路的艰辛，并无一字。
倪大是知道她性格的，这一次不追问，因为他怀揣有一个喜讯要报，“小姐——”
倪大寻常说话，不会卖关子，他道：“我们找到火枣了。”
傅见鹿那边又无声许久，显然是被惊讶的说不出话来，“怎，你们进城了？”
“说来话长。”倪大将他们到洛阳后发生的事简略说了一遍，再详细的便要见面后细说。
傅见鹿也将她接到了祁梦等人的事告诉了两人。明珏听到祁梦几人不仅平平安安，还拿到了明器，心口重重一松的同时，无声的笑了，那笑容尾巴上又显出一点悲伤来，明珏心想，平日里胡闹，关键时候就看得出来靠得住了，到底是兄妹，都对那块地方有那么一点生存的天赋，真是命么。
倪大面带喜气，“满打满算，我们这一趟，拿到了三件明器了。”
明珏点了一下头，有两样到后来都是他们横插一脚才取到的，真从头到尾靠他们自己的也只有那七窍玲珑心，不过就算是这样，在那吃人的地方有这样的成果都算是极其喜人了，且对于他们一趟拿到了三样明器的事实而言，实在是罕见，就明珏来说，她是未听说过谁淘金一趟就能有这样的收获，最重要的是他们这一队人都回来了，虽说各有各的伤，但好歹都有一条命在。
恐怕上帝之手在组建这一支队伍的时候，其他能力的粉末都只添加了小小一勺，唯独这幸运，怕是失手倒了一盆下来。
电话那头突然传了另一道陌生的声音过来，隐约听到‘病情’‘跟你谈谈’之类的话。
倪大唤道：“小姐？发生了什么事。”
傅见鹿隔了好一会儿，声音低沉沉的，“倪叔，是我母亲，她的情况这段日子恶化了，医生想跟我谈谈。”
倪大和明珏脸色一变，明珏想起那天在病房外看到的那个女人，画面清晰，连穿透玻璃瓶里那支百合花瓣上饱满莹润的水珠都还记得，明珏发着怔，倪大已经坐立难安，拿起手机靠在耳边，问傅见鹿详细的情况。
手机那出音孔被阻挡了，声音变得模糊起来，明珏听的并不全面，只是在看到倪大脸色越来越凝重，知道事态有些严重。
倪大挂了电话后，没有多余的话，直说道：“明珏，我得即刻回去。”
明珏懂他的意思，取出了一颗火枣给他：“看来我们要分道扬镳了，小财神那一边我会让他尽快寻出个结果，一有消息我会联系你们。”
倪大去结了账，明珏已经牵着七夕在门外等她，倪大忽然将她上下看了一眼，问道：“你一个人，不要紧？”
明珏道：“替我向她问好。”
倪大不放心明珏一人，可又实在挂心另一头，犹豫片刻，最后点了点头，问道：“你看七夕，是我先带回去，还是留在你那一段时间？”
明珏垂眸注视着七夕，当初是傅见鹿点头同意出了游戏区后收养这孩子，她才一路带着这小猢狲，她不愿意养这孩子，因为没有精力，只是相处了这样长的时间，乍然分离，倒也不舍，但留在身边，她又没心力照看她，既然迟早要交给傅见鹿，不如现在就让倪大带了七夕回去，“就按先前说好的办。”
三人直奔车站，两个目的地，自然是两趟车，因为七夕没有身份证，倪大租借了一辆车，开车载她回去，七夕见了车新奇，早早的钻了进去，等到明珏站在车外对她交代：“要听话。”转而跟倪大说完：“路上注意安全。”转身要走时。
七夕急了，在车里直转，出不去，贴到车窗上，叫着明珏，明珏没有回头，一路走远了，七夕不解，回头看倪大时，倪大把她按在座位上，系好了安全带，发动了车子，往高速驶去。
明珏和倪大他们终也分开了，她一人去了车站，站在站台时等车来，寒风吹得人直哆嗦，深秋风，萧瑟味，回想当初进游戏区时的热闹，忽然间，就只剩了她一个人。
那时候嫌人吵闹，这时候觉得太静了。
就像是春节时候，家人团聚，人多了，嫌嘈杂喧闹，不得安宁，人走了，心里萧条落寞。
她一路怔怔的，这一趟收获匪浅，而眼前又有紧急事态，但她什么也不想去想，将脑袋放空，行尸般回到了家门前。
将门打开，屋内和离开时没什么不同。
不管以前，还是现在，她去了游戏区出来，一定要回家一趟，这是难改的习惯。
关上门，与外隔绝，没有运河上浸润了冰冷雾气的风，没有深林之中传来的空幽鸟鸣，也没有蛰伏野兽在暗处移动时的摩挲声，这一方小小的天地，宁静舒适，从来不变，有一种稳定给人的舒适放松感。
明珏将背包一脱，走到沙发前，躺倒下去，她太累了，回到这里，才觉得三魂六魄被抽离了去，身上各处关节像是被拆了开，酸痛不已，眼皮也压了千斤石，她鞋也不脱，一动不动，睡死了过去。
这觉睡的不大舒服，虽没以往满目血腥的噩梦，但意识沉溺在黑暗里，有无边的空寂。
不知过了多久，耳边传来响动声，而后眼前有朦胧的灯光，明珏以为在做梦，半梦半醒间，总算动弹一下，翻了个身，又睡了过去。
再醒来，是因为腹中饥饿，眼未睁，就先听到跟前吸溜一声。
她睁开眼就看到光晕下走过来一个人，手里端着什么，热气腾腾，那人走到她身旁的独坐沙发坐下了，明珏眼睛不适应光线，拿手遮了一遮。
那人开口道：“姐，你醒啦！”
明珏微微抬起头，那祁梦端着碗泡面，身上宽松体恤，下面一条裤衩，踩着一条人字拖，没个坐像的窝在沙发上，一见她有动静，坐直了身子朝她这边看过来。
明珏呆了一下，以为梦还未醒，毕竟上次见祁梦，已经是大半个月前的事了，“你怎么在这？”
“我们早回来了，本来准备去露营，倪叔打电话说你回来了，我们就提早结束了。你饿不饿，要不要吃的，尤祝姐做了饭……”
明珏坐起身，看到尤祝在厨房里，再回头时，祁梦翘着二郎腿，一手端着碗，碗放在脚踝上，另一手拿着遥控器，打开了电视，电视上放着新闻联播，厨房传来流水声和碗壁相碰的声音。
一瞬间，明珏的神经软了下来。
她深深纳了一口气，觉得头脑清醒许多，对祁梦说道：“坐好。”
“噢。”
这话，她经常对祁眠说，霎时间，竟有时空重叠的错觉。
尤祝从厨房里出来，给明珏拿了碗，两人站在桌前。祁梦说尤祝做了饭，那压根算不上饭，尤祝只是泡了锅面，这面还没掌握好火候，坨了。
明珏：“……”
明珏禁不住轻笑出声，一晚泡面下肚，腹中热了起来，身上疲乏去了许多，一看外面天色，还是亮着的，再看日期，才知道她睡了有一天了。
明珏询问起她们分开之后的事来，祁梦原是见明珏没什么精神，不敢闹她，才一直憋着没说，明珏一问，那滔滔江水顿时开阀泄洪，说到得意处，不免叉腰，鼻子翘得老高，要明珏的夸奖。
说到出了游戏区后，他们分别，祁梦拿出了一支两指粗细的玻璃管，管中有一块肉色的物体，祁梦将它递给明珏，说道：“姐，这是你的。”
明珏接了过来，“这就是肉灵芝？”
“对，出来后，李医生就分了，倪叔和七夕的在见鹿姐那，你的，我们就给你带回来了。姐，这东西是真厉害，尤祝姐先前被那大虫子咬了，脑袋不大清楚……”
尤祝横了祁梦一眼，祁梦咧嘴，“我是说，不认得人了，吃了这肉灵芝后，没过多久就正常了，还有我，现在跑三千米，气都不带喘的。”
尤祝道：“不喘气的那是死人。”
“我打个比方！”
明珏将那东西拿在手里，摩挲了两下，没有要吃的意思。祁梦说道：“姐，倪叔说你们去了一次就拿到火枣了，还是两颗，有一颗在你这里，那东西长什么样，让我瞧瞧呗。”
明珏将手背到身后，“祁梦同学，你打算什么时候回家去？你离开家这么久，至少回去报个平安。”
祁梦一愣，反身抱住沙发，“需要人家的时候叫人家小甜甜，不需要人……”在明珏的注视下老实站直了身体，“咳，我刚出来的时候就回去了。”
祁梦撇嘴，无所谓地摊摊手掌，“也没有报平安的必要，我回去的时候他们不在家，他们不在家的时间比我还久。”
明珏注视着她，将小家伙看得透透的，“你这是打算在我这住下了？”
祁梦道：“这不是行动方便嘛。”
“你当我这是驿站？”
“尤祝姐不都住得嘛，我很瘦的，不占地方。”祁梦双手合十，可怜巴巴道，“姐，你就收留我吧。”
明珏睨了她一眼，“她是全天候的免费保镖，市里打得过她的屈指可数，你呢？”
“我，我可以洗衣擦地……”祁梦仗着大运河走得这一趟拉近了和明珏的距离，开始强买强卖，摆出了要赖在这的架势。
别人或许不明白，祁梦做什么放着自家别墅不住，放着舒舒服服的日子不过，洗衣擦地也要跟他们挤一间小屋子里。
明珏倒是能一眼看明白，这小孩怕孤独，喜欢热闹。
明珏问道：“年底了，不要回学校补一下出勤？”
“我跟学姐的课题，批了长假的。”
明珏拿了包，去了书房，算是默许了。祁梦后知后觉，在明珏关上门后，猴似的叫着跳到了尤祝身上。明珏听到外边的闹声，嘴角不自觉的露出笑容，无奈的轻摇头。
明珏拨通了小财神的电话，响了许久，没人接听，这倒是罕见，只有在无暇分/身的时候，小财神才会不接她的电话，也不知忙着什么。
她等着小财神给她回电话，边取出在游戏区得到的那本笔记，拿了裁纸刀和水杯走到窗台前，透过阳光，可以看到笔记本后半本的纸张比先前的要厚，里面有字迹。
这笔记有夹层。
前后纸张被沾了起来，明珏很早就发现了，只是身在游戏区里，没有这细功夫将它们完好分开，这活也只有留到出来了再做。
明珏为了保存字迹，分得很小心仔细，一个下午也才分开了七八页，为了保持思绪的连贯性，她没有立即阅读，但一眼扫过去，日记里‘好奇心’‘决定打探’‘竟然’这些词都告诉她，这些夹层里会有更多关于信天翁的信息。
她心跳在逐渐地加快，以至于再去剥离这些纸张时，手颤抖不已。
就是这时，小财神的电话回了过来。
明珏并不多问小财神的‘忙碌’，而是开门见山，“小财神，关于另一样明器，你找到消息没有。”
“线索有是有。”
明珏立即拿来纸笔，急问道：“在什么地方？什么类型？什么特征？”
“明小珏……”小财神欲言又止。
小财神支支吾吾，叫明珏敏锐的感觉到不对劲，问道：“怎么了？”
小财神说道：“那东西在罗布泊。”
明珏笔一顿，那纸上了潮，钢笔笔尖停留在纸上，迅速泛出一小片墨迹。
然而难关不止于此，小财神继续说道：“而且，你出手晚了，侯坚也要这东西，已经带人进去了……”
明珏皱眉道：“你卖的消息？”
“哪能啊，你叫我看着，我还能把消息卖给他，我是在找消息的时候才知道有这件事。侯坚可不止带了自己人进去，他还请了别的人手，王震也在列。”
“明小珏，就算你真能在罗布泊那鬼地方找到位置，你还争得过侯坚？要不，你再等等看，我给你找找看别的明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