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5章 鱼吞象（四）（捉虫）
秦敛回来时，就见桌上摆放的画像。
放下莽草和露凝草，拾起画像道，“他是？”。
躺椅上，雪名悠闲挪下身子，“折棠。”
画像轮廓清晰可见，勾勒出面容，他细细打量，“他笑时，跟你挺像。”
雪名晃着身子，“许是待久了，便生了几分相像。”
立如芝兰玉树，笑如朗月入怀，看着是极好的，未料还是个叛逆徒弟，她喜欢看他偶尔一笑的样子，便让絮雨画了这幅。
生纸看着眼熟，秦敛明了她去了符宗的院子，也不多问，开始捣药草。
莽草生有酒味，捣碎时，更是刺鼻。
两人闻着没过激，反而是屋内的李炳，连呛两声。
秦敛不为所动，继续捣着莽草，只大声道，“夜深，早些睡。”
李炳闭上眼，只觉着他们真多事。
这点子病，次日就能大好，偏生今夜他们还要在屋外守着，真是烦人。
明明就可以为了省事，明日清晨过来瞧瞧就行了，何必硬是守着一晚。
秦敛炼制药丸时，和她不同，很是熟练。
不像雪名刚才，需要聚精会神地看着，容不得丝毫分神。
盖上药鼎，秦敛添柴火,不忘递给她两颗糖果。
“街市买的，挺甜，你尝尝。”
五彩缤纷小糖果，凑近都能闻到甜味。
雪名笑他，“原是小兰喜欢，如今你也学会了。”
瞧她尝了一颗，秦敛也笑道，“想着你吃了或许能开心些，就买了两颗。”
小兰喜欢甜的糕点，无非是因着吃着开心。
简单又快乐的幸福，也不是都能拥有的。
偶时，他也很羡慕庭兰，能笑得无拘无束，随心自由。
不像他，任何事面前，任何人跟前，都剥不开那张面具。
剩下的另颗糖果，雪名捏成碎渣，剥开糖纸，数着当乐子。
半晌，秦敛不住地朝她看去，肚里的话，在舌尖打转几圈，就是没说出口。
他踢下脚边碎石，终于打定主意，“……之前……我……”。
含糊着还是说不出口，秦敛只觉着好难。
碎糖全吃掉，雪名把玩糖纸，“不必因着帮你的事，就想着对我坦白一切。”
是他多想了，秦敛松口气，道，“其实也不尽因着你的话，我也不是个好人，心也不干净，老想着其他事。”
雪名吹飞糖纸，“无非就是念着我和玄天宫的关系，你若真想知，我便告诉你。”
一而再地猜中，秦敛无奈地说，“你就没想过，我可能是个黑心肠？”。
雪名瞥他一眼，“若真如此，你不该一开始自报家门，还说出淮安那地方。”
修士最忌讳这点，偏生他说得真真的。
秦敛狠锤自己一下，“我当时也并未想说，被你看着，我就懵了心神。”
糖纸搓成一团，轻飘飘的，在雪名手里翻滚，“你魂识算不上顶尖，捉弄下便都说了，挺好欺负的。”
秦敛闭起嘴，不再出声，乖乖坐在药鼎面前，炼制药丸。
一更时，药成。
雪名尝味时，他问，“可喜欢？”。
她点头，“还行吧，也就个酒味。”
清凉中还有着一丝苦意，不过是酒味熏人，把这点苦味掩盖，全成了酒的味道，百来颗药丸，不知能吃多久。
雪名嚼碎药丸，慢慢吃着。
次日李炳醒来，没了昨日的难受劲，忙穿好衣裳，推门而出。
门外，秦敛，雪名，都在。
见他醒了，秦敛让他去吃药。
李炳灰溜溜又进了屋子，吃下破秽丸和归魂丸。
再度出来时，雪名打开画像问，“苍离岛，可见过他？”。
寒魄玉心是稀罕物，起初她沉睡过久时，谷内师兄给折棠出过主意，说此物或许会保她出困境。
折棠又是个死心眼劲儿，别人看着他不太在乎，其实都记在心里。
李炳摇摇头，“不曾。”
秦敛：“好好想想，真没见过？”。
这小子又不信他，李炳瞪圆两眼睛，“他这般容貌，我若见过，必不会忘。”
雪名收回画像，“多谢告知。”
他没见过，也不能断定折棠没在苍离岛。
再说岛上奇物多不胜数，未必他就是冲着寒魄玉心去了。
“哪里，未帮上忙，还请见谅，”李炳客气地道。
这位云中谷长老，也是守了他一夜，这态度也定是要客客气气的。
“破秽丸每日两颗，归魂丸每日一颗，这张方子你拿着，”秦敛将刚写好的药方，给他到手中，“病好之前，都按上边的来，若你不依，出了差错，别想我再救你。”
即便要分别了，这小子嘴里依旧没好话。
但李炳这次没顶嘴，好好收下药方，“我记住了，你那么用力把我救回来，我也不会让你的心血白费。”
雪名和秦敛两人离开，拐过拱桥时，后方传来他的声音，“有缘，我请你们喝酒吃肉。”
秦敛酸涩眨眨眼睛，没有回头。
他们之间本就是份短暂的缘分，之后怎样，谁都不知。
两人回到客栈，刚想歇息片刻，房门就被庭兰敲得贼响。
雪名从门缝露出头，“出什么事了？”。
庭兰提着小喵，在她眼前晃，激动地说，“姑娘！他是小喵！你看！你看！”。
绿眼，绿皮灰黑喵，抖着两耳朵，在小兰手上，四腿连蹬。
庭兰惊呼，“我以为他只是会喵两句，没成想今早真变喵了。”
她可是在饭桌上，全瞧见了。
还没吃两口呢，就见萧轻离变成了喵咪。
雪名让她放下，“他难受，别抓着他了。”
庭兰急忙放下猫咪，同他道歉，“弄疼你了吗？我不是故意的，你别生气。”
萧轻离甩甩尾巴，“喵。”
秦敛就不太矜持了，直接上手摸他。
还没摸几下，萧轻离不乐意了，亮出利爪，朝他吼叫。
雪名笑道，“他让你别使那么大劲，要摸就轻点。”
秦敛摸他猫头，直道，“本来就挺柔弱，如今变小，更是不得劲了，难怪喜欢狗洞，怕是之前就是个小喵，藏在渤海国商队里吧。”
庭兰也心痒痒，欢喜摸了两下。
毛茸茸的触感，摸着就喜爱。
雪名蹲下身，揉揉他脑袋，“多久可以变回来？”。
“喵。”
“……十二个时辰……倒是挺久。”
秦敛眼珠一转，想起墨北巷，低声说道，“同你商量个事，如何？”。
萧轻离看眼他，点点头。
“进屋去。”
本来就是在梅园居用着膳食，四人一道又同去。
自从发生事儿后，商清影把梅园挪给了他们，用作偶尔的消遣。
萧轻离跳到桌上，秦敛坐在他面前，拿出五颗散丸，“今晚，放到墨北巷茶水里。”
墨北巷老想等伤好，那谁知要到何时，不如他先下手为强，下点重药，让他昏睡一宿。
这么光明正大的谋划，庭兰听得津津有味。
萧轻离用爪子碰碰药丸，“喵。”
雪名：“告诉他缘由。”
秦敛很认真地说道，“他身上有阵印，我要去弄个明白，你也想知是谁在背后捣乱吧。”
萧轻离抬起爪子，轻喵。
这下不用雪名说，他也知何意，秦敛和他碰爪，“记得小心些，若是被发现，你就装乖，他认不出你，就只会当你是野猫，奈何不得你。”
两人默契达成，庭兰却还想摸摸他。
只是看着，就好可爱。
她太过炽热的眼神，直勾勾地盯着。
萧轻离只好挪动下小身子，离她近了些。
庭兰傻笑着，来回摸了好几下，才恋恋不舍地放开。
要是小喵能一直这个样子就好了，她就随时都可以摸了。
憨笑的样子，真是傻。
雪名：“昨日可见着了？”。
“见着了，远远地看着，也没靠近，”庭兰道。
那家院子里还有个男孩，骑着木马，转着七彩风车。
那童声明是开心的，可她看着，却没能笑出来。
爹娘温柔呵护，轻声细语，哄他。
即便她这十几年是不在意的，可看见时，还是落了泪。
她就这般让人讨厌吗？讨厌到出生之时就抛弃她。
很想去问个明白，可她也清楚地知道，即便是出现在两人面前，他们也不会认得她，无非只会觉得她是迷了路，走错了地方。
所以，她收起眼泪，看了他们一日。
晚间回来时，心绪依旧处于颠簸之中，不曾平静。
直到今早才好些，她已经打定主意，再渡城停留的日子，都过去看一看他们。
她想看清楚，抛弃她的亲生爹娘，是怎样的一副面孔。
秦敛也点头说，“是该好好看看，之后离开以后就见不着了，他们是死是活都与你无关，你也不用惦记他们许多，不论当初是何缘由，他们弃你，就已经亲手斩断这道缘分，你别傻乎乎地凑上去，还想着给人当女儿。”
庭兰张了张嘴，“我………”。
秦敛冷声，“你还真有这念头！”。
她被堵得哑口无言，撅起嘴，不看他。
小敛看得好开，可也好绝情。
饭桌上气氛都僵了，然而某知吃鱼的猫咪浑然不知，很欢快地甩着尾巴。
雪名也不看他俩，“你别念她，她性子软，容她想想，多琢磨些。”
虽说确实也不可能和他们熟悉起来，但小兰心底是很想念亲生爹娘的，让她立刻做出选择，是件难事。
秦敛放下碗筷，“人心还隔肚皮呢，你现在身分不比以前，也不是位孤女，若是他们知晓丢弃的女儿，活得很好，还成了云中谷弟子，你觉得他们不会因着这层关系，让你帮些忙？”。
庭兰喃喃地道，“应是…不会吧。”
不过说说，就已没底气，秦敛不在吭声。
他的目地达到了，只要她有过这个念头，那么亲生爹娘也不好骗她了。
怕的就是，她那份天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