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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2章 鱼吞象(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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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渡城东街是片混区,里头各大宗门弟子都有一个小地方使用,几间木屋,将地方划得泾渭分明。

    主街过来,穿过拱洞,漫步小桥,来到屋外清澈的小流旁。

    扬刀山庄的弟子忙着打铁,奇石在火堆里被烧得通红,熔成了铁块大小,火钳子夹出来,放到铸板上,继续哐哐砸动。

    靠近些,都能感觉到热气,李炳路过时,稍稍远离了些。

    这里铁屑乱飞,本是病重的身子,少碰为妙。

    转过角,来到正屋门前,符宗弟子伏在案上,进行着每日功课,执笔画符。

    听到门外路过的脚步声,手微抖,笔转了方向,本是要一气呵成,却拐着弯出去。

    素纸上,这笔突破天际,歪到桌角,黑色的笔墨在案上留下痕迹。

    符宗弟子懊恼擦去,又分神了,再来!

    他还不信了,今日莫非撞了邪,这般不专注。

    势要将此符一笔画成,如若不行,那就…明日再练!

    符宗隔壁是逍遥派,驻守此地的两三位弟子,正围着架起的小锅,逛吃。

    花囷子,胡蔓椒,五味鱼,朝天根,妙兔肉,还有大块大块的野猪肉,每吃上一口,就灌酒。

    只是闻着,这酒香就醉到骨里。

    雪名很想过去讨一杯,可除了百花酿,她喝不了烈酒。

    秦敛一直注意着的,一路过来都未曾注意何事的她,偏生只注意了逍遥派。

    他停下步子,低声道,“老大,饿了?”。

    雪名微抿唇,咽口水,“不饿,只是馋酒。”

    秦敛瞥眼地上酒坛,冲鼻的酒香,他不喜欢,也斩钉截铁地同她说,“逍遥派的酒,你喝不得。”

    李炳瞧见他们低语,也不故意走近偷听,反而观察起四周各派弟子。

    虽常来渡城,但他从未览过全城,常去的地方只有主街和红尘客栈,与各大派弟子也甚少过往,每每在楼上,望及拥挤的人潮时,他从不觉得孤独,反而异常满足。

    他喜欢,甚至深爱着这个世界,所以当听到修为散尽,曝尸荒野时,才会那样慌神。

    孤独地死去,无人知晓,这可能是他以后的人生终点。

    可现在,他不要满身病痛地死去。

    他还有许多事未做,苍离岛遇见的玄天宫弟子,赠送的丹丸,他得还这份恩情。

    昨日城外遇见的老人,也还等着他去把酒言欢。

    还有那位照顾他几日素衣布钗的女子,让他心里生了守护。

    花了人不少钱,身子好了,就先把债还了吧,想着这个,他都没好意思接人姑娘一针一线缝的衣裳,每天穿个破衣裳出来摆摊。

    酒这一方面,秦敛不入行,光闻着酒味,也猜不出何些材料酿成。

    不过,他瞧瞧有些不愿走的雪名,道,“我给你制两颗带酒味的药丸,之前虽没制过,但也不是难事”。

    她听着有趣,扬扬唇角,“绥梦山有这种药方?”。

    秦敛推动轮椅,继续向前,走向师门的小脚咯,“那可没有,是我自创。”

    他这天赋,别的折腾不了,药丸这块他是苦心良久钻研过的,绥梦山竹屋罐子里,也都尽是些奇怪味道的药丸,就好这口。

    下山前,他的便宜师父偷吃了一粒,被毒得口吐白沫,倒地不起,躺了好几日。

    他是个爱记仇的,师父这条贼船已上,全部的债逃是逃不过了,那便小小地捉弄,“回敬”一下。

    云中谷因为有千丝斋,这块地并未有谷内弟子。

    玄天宫城中也有地盘,一向也不来此处。

    本是一开始给各大派划好的区域,被后来常来的几派弟子占了地方,好在向来各家弟子一向和睦,对于这点也不计较。

    再秦敛看来,分明就是,钱多的门派看不上,钱少的门派使劲占便宜。

    百草门的落脚地方,还算蛮大的,一间不小的屋子。

    屋内一床,一桌,一椅。

    秦敛让李炳随他一道进去,两人走进屋内。

    李炳就见五层木架上,摆放着新鲜的药草,满屋药香,好似都沾到衣角上了。

    秦敛抓起筛子里的药草闻了闻,不忘指使他,“后院有个水缸,你灌几桶水,跳进去先洗干净。”

    既决定让他医治,李炳倒也听话,只是他不解,“外头不也能说,让我进来,多此一举了。”

    秦敛选好药材,放到药篓,“雪名是位女子,就算同你说,也要避开她。”

    “衣有云木,名唤扶桑,她的修为我看不清,应是云中谷长老,想来不会介意才对,”李炳道。

    若为长老,见过的事情,自是比他们都多,修士向来不以外貌分人,即便是一张好容颜,但修为在那,不会有不长眼的故意撞上去,更何况他也有自知之明,不会故意光着身子,从人眼前飘过。

    “她不会介意又如何,是我介意,”秦敛淡淡地道,“我怕你做傻事,故意惹我生气。”

    听君一席话,自有气不打一处来。

    李炳不满地瞪他,“你这话是何意,我又不缺根弦,故意惹你作甚,你可是大夫,我这身伤还需你治。”

    秦敛停下捡药材的双手,转过身子,好整以暇地道,“你要知,世上不缺傻蛋,大夫和病人之间的疗伤,你我知晓即可,况且你瞒了事,根本就不止伤了一处。”

    被他猜个正着,李炳无声张张嘴,想要反驳,却发不出声儿。

    秦敛轻笑,“你想说什么,尽管道来,我好好听。”

    眼前本是年轻的男子,跨过门槛之后,就好似变了一人,抓取药材的分量,都极为认真。

    他真的是位闲医。

    李炳牵强地笑,“本只伤了一处,但过了七日,你要它原样,它也不乐意不是。”

    属实苦中作乐了,这时也能拿自己开玩笑。

    秦敛拿瓶鲜液,给他,“倒入十滴,泡上半刻钟,好好洗涤,除些秽气,医治时能少受些苦。”

    李炳拿好药瓶,自觉去了后院。

    本是吃两颗药丸就能好的身子,如今拖到阎王门外,还瞒着他呢,端着药筛出去。

    屋角,雪名添了灵泉,正在药鼎面前添火熬制。

    离开轮椅的女子,多了几分生气,坐在小板凳前,专注看着药鼎。

    秦敛走过来说,“坐在一旁歇息就好,不必做这些事。”

    药材放进药臼,用药杵捣着。

    雪名捡起小枝丫,折成两段,扔进小火炉,“闲着也无事,你不是要炼制带酒味的药丸,我出份力,不然白拿多不好。”

    药杵匀速捣着药材,秦敛手快,捣药的速度也匀称,“我想同你说声谢,刚刚替我着想,让他愿意治病。”

    雪名:“你跟了上来,又同我和小兰一路,我信你。”

    笃定的话语,比他都来得肯定,是该夸她放心呢,还是该骂自己少了几分勇气。

    虽是心想着这话,秦敛捣药也未曾慢下,只说了句心里话,“我没有把握能将他完全治好。”

    雪名头都不转,说得却十分肯定,“你有。”

    他忽地笑了,初次医治病人,这莫大的安慰,虽过于简单,却能填平心底的不安。

    徒生的勇气像极一把烧起的烈火,把师门信念贯穿,灼得浓烈。

    药材捣碎,秦敛放到桌上,“他拖了七日,等会医治会很费劲,熬药就麻烦你了。”

    医治和熬药,都同样重要,容不得出差错。

    他将这份差事交予,想必要费上些时辰。

    雪名点头应下,“好,你告知我如何做,我在外头看着,不会给你添乱。”

    秦敛朝她笑,“嗯,我也信你。”

    李炳回时,他正在捣碎最后一种药材。

    本是面色苍白的男子,这会看起来面色红润了些,浑身舒畅,进去屋内床上躺着。

    满心不信,此刻彻底消失,以前只当药丸是个骗人玩意的修士,如今也体会到它的好处。

    依样把二十种药材,都捣好放到桌上,秦敛写好注意事项,放到桌上。

    随即,开始将行泽刀破冰,他有条不紊地做事。

    雪名伸手拿过素色纸张,瞧着上头字迹。

    不光细致地写出,何时辰下鼎,药材变化,甚至连火候都写了出来,要求是真高啊,还得添柴。

    不过百草门的药鼎也很能耐,这鼎上有符文,只要柴火不断,注入灵,就能控制火候,这个不难。

    她掠过桌上捣碎的药材,又看眼素纸。

    正值大火,从左往右,依次放入。

    本是注意着眼前事,连秦敛何时进屋去了,雪名也没注意。

    一个时辰后,药鼎发出咕噜声,千丝勾动桌上药材,倒入进去。

    她仔细观察鼎中药材,心随意动间,一份份药材盘旋在药鼎上空,只待时机,进入鼎中。

    半个时辰过去,药材倾数而入,药鼎飞来,轻声盖住。

    四周盘旋的小木材,千丝好好堆放在旁。

    雪名坐回板凳,等着它冒烟。

    片刻后,一缕烟气冒出。

    素色纸张飘到面前,她看了眼,冒的烟还不够,还得再等等。

    等候着,鼎盖中间,终是冒出浓烟,飘着药香,寻着风,盘旋在这座小屋。

    千丝揭开药盖,不多不少,正好是素纸上写下的二十颗药丸。

    素色纸张另一面,是归魂丸的炼制。

    这个药丸没有破秽丸难炼,所需的药材也不过三种,秦敛拿出来的木架上,都放着那三种药材。

    洗净药鼎,倒在一旁的生长的药草上。

    雪名开始添灵泉,炼制归魂丸。

    虽药材少,药料用得也不多,炼制起来却没比破秽丹容易。

    不仅隔上的时辰久,连成药也晚。

    天色擦黑,才将将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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