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寒魄玉心（十一）
秦敛一路上都探出个脑袋，从东边过来，看到的都是厚如土盾的城墙，远远就望着城门。
渡城百米外的马车点，人来人往，机关马车都在此处停歇，小马车左边一排，大马车右边一排。
银子流水啊，秦敛眼花地看着一个又一个马车，心底默默替傀儡门数收入。
庭兰跳下马车，雪名也顺着机关滑道下去，只剩他和水珑溪挥手上，还在车里东张西望，图新鲜。
庭兰走金两步，拍拍车窗，“差不多得了啊，收敛收敛，别整的和财迷似的。”
秦敛缩回脑袋，拉下车帘，也跳下去，舒展身子，到处瞧着，“还能歇息喝茶呢，想得真周到。”
那日也同他说了，是一行三人，雪名出现时，那身气质就已分外惹人注意。
水珑溪穿过人群，跑到近前，“可算到了，我都等一炷香了。”
“劳烦水兄在此等候，我们进城吧，”秦敛就像没进城的乡下人，只想进去一睹芳容。
“别水兄水兄喊了，你们唤我陇溪就成，听你这般叫着，我都不年轻了，”水珑溪爽朗地说道。
庭兰在一旁跟雪名说悄悄话，“姑娘，小敛认识的这位朋友，看着不错。”
又来了，老毛病犯了，见人一眼便心生好感，雪名侧耳同她说道，“那你猜猜他的身份。”
庭兰愣了愣，看向水珑溪，一袭白衣，同带同靴，就扎个高马尾，也没有任何表明身份的配饰，“姑娘，他清白一身，我如何猜？”。
雪名又问，“你是缘何觉得他不错？”。
缘何，就是说话时的爽快，长相也不错，一眼就那般觉得，庭兰声音又小一分，“直…直觉，姑娘信不过我的感觉？”。
可他又跟小敛那么合得来，一旁叽里呱啦谈天论地，大有把酒阔山河的气势。
雪名摇摇头，同她说道，“你心中有考量，觉得他不错的一两个缘由，可这还不够，并非所有人都如他和小敛一般，会把心思情绪都表露人前，藏着，隐着，只要他们不想，都可以不让你瞧见，以后凡是多想些，别着了道。”
十七年的岁月里，嬉笑怒骂，她所有的日子都在云中谷，师兄师姐都待她极好，倒是从未遇见过坏人，小敛和这个名为陇溪的少年，也都不错。
姑娘的话也甚有道理，她是不能把所有人都想的人畜无害，万一遇到坏人，很容易坏事，要依着直觉，但也不能全凭感觉去认知。
庭兰想清楚了些，开口回道，“姑娘，你的话我记着了，以后若遇，会细想两分。”
秦敛与水珑溪一番交流，熟悉了个大概，仰头望城墙时，见他得意洋洋地说，那是自个儿亲姐。
他双手扩目，也没有看清是何模样，“太远了，我看不清你姐姐，姐夫，下回见着，你再同我详说。”
水珑溪昂首阔步，朝前走，“没问题，我们先去红尘客栈，订了三间天字号，先过去占地盘。”
随着人海，几人进入渡城。
偌大的城墙，爪痕累累，在升腾的云雾中看去，像一头蛰伏的猛兽，张着血盆大口，倾将吞下万物。
雪名摸着砖石，粉末落在指间，又顺着手心弧度，掉在地上。
古老，腐坏，就算有阵法的加持，也摇摇欲坠，城内却是人海相挤，五湖四海的各宗门弟子，充满朝气，欢声笑语间，拔刀相见。
萧轻离隐在暗中，跟在附近，看着他们拐进住宅区。
可算是逮着了。
红尘客栈旁的空旷街巷，他看准时机，靠近水珑溪背后，兵刃现手中，只为偷袭眼前人。
水珑溪瞄了一眼背后，推推秦敛，冲他比口型，“到那边去。”
秦敛微微点头，也瞥了眼身后，不动声色间，往雪名和庭兰的方向退去。
这是哪儿跑出来的傻子，偷袭都不藏好小尾巴，露出个手手又缩回去，一看就是没好好学隐灵身法，上课跟他一样睡大觉去了。
雪名眼中，萧轻离完全暴露，整个人和没藏似的，魂识将他的位置看得一清二楚，连他抬起的双手，偷袭的动作，都看得明明白白。
无手法，无运灵，就那样直白砍下。
明晃晃的双刀自水珑溪背后现出，萧轻离大吼一声，“喵！”。
退到边缘的秦敛，靠墙沉思，这话作何意。
水珑溪轻松躲过，反手给他脑袋一下，“异乡人，别喵了，你喵再多，我也不懂你何意。”
萧轻离甩动双刀，像水里的船桨疯狂摇摆，呼呼作响，裂风吹得他眼疼，“别闹，都道歉了，你还缠我。”
三月初一。
尽职尽责的巡逻守卫，遇见了钻狗洞进城的萧轻离，被他阻拦，赶去官道，让他从正门进，他也一直喵声喵语，水珑溪不懂他，一直没理，这几天就时常偷袭，搞得他警惕性都比之前上升好几倍。
萧轻离收回双刀，蹲墙角。
秦敛走过来，看着犹如小孩子一般的少年，说道，“穿得倒是喜庆，像位新娘，这身衣裳，何门何派？”。
水珑溪摇摇头，对于一言不合就蹲墙角的少年也很无奈，“我也不知，还去问过随道一起来的渤海国商队，都说不识，连他何时混在商队，都不知晓。”
庭兰眼尖发现，蹲墙角的少年再吃草，她走过去，俯下身，轻声问道，“可是饿了”。
萧轻离歪头看她，“喵”。
纸包里两块糕点，庭兰比划两下，“吃的。”
萧轻离拿过糕点轻嗅，他不喜这个味道，下意识就要扔掉，手也举到空中。
庭兰没出声阻止，就看着他，也不说话。
再她注视之下，萧轻离把糕点放回原处，搁在她手心，五指一收，继续蹲墙角。
秦敛很有见地说道，“不吃糕点，还有那么长手指，他可能不是人。”
水珑溪与他持相反意见，“他能听懂我们说话，单凭这一点，你的结论就不可靠。”
知其意，却不言说，别的门派也没有这样的弟子。
庭兰收好糕点，起身来到雪名身侧，“姑娘，他好怪啊，不吃俗食，喜欢吃草。”
吃草？
秦敛立马拿株小草，在萧轻离眼前，左摇摇，右晃晃。
少年看眼灵草，根本不为所动。
秦敛读懂他眼里的意思，惊奇地说道，“诶，你看他，还嘲讽我，原真是活人。”
赖在墙角也不走，他们也算相识一场，水珑溪好言相劝，“这地冷，换个角落待吧。”
萧轻离侧身不理他，也不动弹。
“脾气还挺大，”秦敛忆起他之前的话，问道，“他不待见你，你对人做了什么？”。
水珑溪摊手，也很委屈地说道，“他进城钻狗洞，我把他赶去官道，记仇了，这两天就老偷袭我。”
秦敛仔细端详少年眉目，是个俊俏人，“不走官道钻狗洞，钻了几次？”。
“六七次吧，他钻着还挺高兴。”
“照你这样说来，他更像是在玩。”
“玩也不是正常人做的事吧，他都能听懂，还去钻狗洞，那就很有问题，”水珑溪也跟着一起打量少年。
先前光顾着同他打架，也没细想缘由，如今是看着萧轻离，是横看不对劲，竖看也不对劲。
他又望眼渡城，抖着身子，颤着声儿，吓自己，“该不是邪祟变的吧。”
萧轻离转头，气愤瞪他，“喵！”。
真像只炸毛的猫咪，秦敛开怀大笑，“哈哈，他气着了。”
水珑溪捂住嘴，跟他道歉，“顺嘴了，不好意思，你别记仇，我没别的意思，谁让我听不懂你的话呢。”
火红衣裳上下相连，金饰上缀着珍珠，薄纱罩面，若是不取，都会以为他是位女子，这番打扮不属于庭兰记忆中的任何门派。
她低声问道，“姑娘，可识他的装扮？”。
雪名摇头，“不识，或许是哪家隐世门派跑出来的弟子吧。”
萧轻离听见她的话，抖抖耳朵，亮起绿色眼睛，小声喵了一下。
庭兰瞥见他破碎沾满灰尘的衣角，本不打算说出口的话，又没忍住，“姑娘，你看他好可怜，衣裳也破了，我们带他去客栈吧。”
雪名失笑，这丫头天生心善呐，“那你去问问，他可愿意。”
“我刚给他糕点都没要，我过去他不会跟我走的，”庭兰很肯定地说道，“小敛和陇溪也拿他没办法，要不姑娘去问问。”
吃软不吃硬啊，秦敛眼珠一转，转身就走，“还要何问，人不乐意，何必多此一举，他有手有脚，自会去寻找吃食。”
水珑溪眼神和他交汇，也学着他的样子，双手背在身后，朝巷外走去，“今日修士来得不多，红尘客栈天字号房还有剩余，明日一过就没咯，我们快些过去，别被人抢先了。”
庭兰：“诶，你们别走啊”。
雪名按下扶手按钮，轮椅自动出发，跟在两人身后，出了街巷。
庭兰看看萧轻离，又望眼已经离开的三人，两难抉择之下，没再看墙角的少年，跑出巷口。
三人离开的动静越来越小，直至消失，萧轻离望眼他们离去的方向，跃过巷墙，消失在树丛之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