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农夫与蛇
西门是淇镇唯一陆路出口,淇镇先祖发现此处时,淇镇平原还被群山围绕着,与世隔绝,淇水自北方群山进入平原,沿堂前山脚向南穿太山继续南流。淇镇极像一口大盆裂了两道缝。淇镇先祖经历万难,少数族人攀越千米高山进入平原,却成了奇禽异兽的口粮。
当第一个人敲击西面山石砸出一间石屋时,智慧超群的族长率百名勇士凿石开洞,二十年时间,熬死了族长,熬白了少年头。这期间要感谢一位叫奇的族人,奇是没有父亲的孩子,受族人排挤,干最重的活分最少的食物,于是在山中草果果腹,便熟悉很多草木,哪些能吃,哪些有毒,一眼便能分辨。自己母亲再度怀孕生产时,差点失血死去,是他用药草和果子混合煮出汤糊救过来了。于是族人身疼伤残都来找奇寻一碗汤汁,喝完便康复了。石头垒起来的熬汤锅灶,被火烧烤的焦黑,自从奇寻到一种富含油脂的乔木,熬汤汁更加得心应手。有一天奇发现锅灶矮了一截,这些凿洞凿出来的黑石比一般石头重还硬,但是这种黑石一旦凿开就会大片剥落,反而比普通石山容易开凿,只是经常砸伤人,让奇忙的团团转。今天奇扒开厚厚的草木灰,手指探到一大块硬物,用手指一抠,两指传来钻心的疼痛,鲜血淋漓,用草木灰一抹受伤的两指,一脚踹飞石灶,一大块黑铁横空出世,此后三年,淇镇先祖用铁器打通了淇镇平原。
第一个踏入平原的却不是奇,因为他没有父亲,即使他为族人做出了巨大贡献,他也没资格。拥有高智慧的灵长类加铁器就是非人类生物的灾难,不管是三头鸟还是双头狼,亦或是吊睛虎,连凶猛的长毛象,都被赶着爬山,爬不动摔下来就成了人类的食物和装饰品。
曲何看着千尺深的西门洞道,两面洞壁的壁画内容生动丰富、人物栩栩如生、感动和激励着淇镇后人。淇镇人不断增高拓宽,高三人,宽可并行三辆马车。守卫西门的铁山营军士,个个面色红润精神焕发,见到车马进镇,眼中精光四射。曲何侧身越过军士出去,嗅到了连甲衣都盖不住的汗味混合着愠臭。
穿越西门道洞的曲何,祈祷着先祖护佑他顺利找到铁厂。边走边看壁画,洞壁上雕刻着各个时期的淇镇先辈们和英雄人物,唯独不见叫奇的孤独少年,不畏偏见却博爱的奇,你一直活着,不需要冰冷的石壁,只有那些不被后世口口相传牢记于心的人才要刻在石壁上。
曲何出洞道一路往西,正午时分仍不见一村一舍,便寻了一棵粗树闭目养神。淇镇人很少出镇,除了军士和行商,其他人不愿意出镇,淇镇应有尽有,群山的宝藏和乐趣千百年都索取不完。一刻钟后,曲何起身继续行路,群山仿佛没有尽头,直到大道被分成两条路,一条向北,一条向南。
此时北边道上奔来五匹快马,骑者着软甲,搭长弓,箭满壶,腰挎弯刀。马鞭抽的啪啪作响,风驰电掣一般从曲何面前飞过,向南而去。
曲何不知是哪方骑兵,但坚定向北,疾行近十里,山路越来越难走,碎石硌脚,石路高低不平,两腿也走的酸麻,吃了点冷饭团,喝了口水,转过一座山,一片草房出现在山脚下,酒字布旗随风无力的飘摇着。
二哥口中黑店惊魂的场景不就是这样吗?曲何此时累的腿发颤,壮了胆走过去。
“店家可在?大白天关门,不做生意了?” 推门没开,门从里面栓上了。
店里有轻微桌椅碰擦声,有人在,曲何一脚踹开门,只见站着的三个军士持刀架在坐着老板夫妇脖子上,六人呆在当场。军士服装和山巡营相像,曲何进两难。
三个军士倒是淡定,瞪着曲何。
“你们这是劫店?” 曲何小心翼翼坐在边上的长凳上,揉着小腿。
“奉军令查奸细,无关人等回避!”
“铁卫?还是山巡营?”
“墨山铁卫。”
“我是淇镇曲何。走远路腿麻了,大哥过来一叙。”
一个军士放松警惕,曲何拿出腰牌,把在岔路口的见闻说与军士。
“坏了,他们偷走了铁厂守卫布局图。”
便招呼其他两名军士,迅速从屋后牵出战马,绝尘而去。
曲何这才想起问路,哪还见人。
店主二人战战兢兢来到曲何面前,扑通跪下。
“谢小哥救命之恩!厚报厚报,婆娘赶紧烧肉上酒。”
曲何刚要拒绝酒水,店主立马憨笑道:“甜米酒,自家酿的甜米酒。”
夫妇俩轮流劝酒,甜酒一坛坛上,逐渐迷糊了。
有水滴在身上,冰凉冰凉的。曲何惊醒,身上只剩下单薄的寸衣。这是山洞改的房间,门是粗壮的木头拼成,俨然是一座山中牢笼。曲何借着星光打量四周,除了湿漉漉的哎。干草,什么都没有。
“放我出去!” 声音在山谷回荡。传到很远的地方。
曲何叫喊了一夜,无人来,只有山虫啾啾不停唱和着。
曲何直到天亮时才冷静下来,捉自己的肯定是那夫妇俩,他们是山匪还是其他军队,捉我有什么目的?
曲何这是第一次直面死亡,已经过了三天,靠岩壁滴下的水滴和不知名的虫子减轻饥渴的痛苦。粗木上全是血迹,双手指甲全秃了。
第四天,曲何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任何一个动作都切切实实感到生命在流逝。
不知过了多久,有铁链哗啦的响声,然后就是自己轻飘飘的被提起。
“我这是魂魄离身了吧!” 曲何已无力再作其他思考。
飘了好久,身下柔软起来,然后有甜蜜入喉,浑身血液都动起来了,曲何感觉到了生命力,却怎么也睁不开眼。
曲何任由人擦遍全身,双手沾水的剧痛传来,终于睁开双眼,眼前是那个酒铺老板娘。
“……” 曲何想大骂,却发不出声音。
老板娘面无表情,将他原来衣服放在床头,转身出去了。
曲何体力恢复很快,多亏吃了那么多山中奇花异草。穿好衣服,抓起桌上的陶壶,牛饮下去,胃里一阵泛酸,“哇”的一声,红的绿的喷了一地。嘴里鼻腔全是酸液,曲何剧烈咳嗽起来,引来两个破衣烂衫的少年,两把生锈的铁片拿在手中,“风哥!他能走了。”
“蜂糖全让他糟蹋了。”
曲何看着他俩,“这是哪里?”
“节山义勇营。”叫风哥的少年回道。
这时山下传来铁器碰撞声和叫骂声,两少年顿时慌了,锈铁片架在了曲何肩头,曲何扶着门框。
“带我去看看。”
少年一前一后带着曲何下山,山腰一片平地上,一群穿着破烂不堪的手持各种武器,对着另一群农夫呵斥驱赶。
“你们抓农民来干什么?” 曲何问身前的风哥。
“这是王节村的农民,把粮食烧了也不给我们,大王说了必须杀一两个作为惩罚。”
“你读过书?” 曲何问叫风哥的少年,另一个少年嘴快,风哥的爷爷是私塾先生,去年夏天被藏人骑兵屠村,全村只剩下两个在山中采药的少年。两少年眼中噙满泪花,至今依旧被全村血流成河的惨状折磨着。
“你们这样的做与藏人何异?”
两少年一怔,大王一直是他俩的英雄,从未和藏人联系在一起。
“带我去见你们大王。”
两少年犹豫不决。这时一声如洪钟之声,“呔!都闭嘴!”
“大王来了!”少年眼望一群人簇拥着矮胖汉子,一声吼后全场顿时寂静无声。
只见这个大王面净无须,稀发大耳,身披不合身的软甲,腰上系着曲何的袖箭,乌亮乌亮的黑铁管,在阳光下幽光闪耀。
只见大王举起右手,大声喝道:
“本王奉墨山铁卫军令征粮,尔等恶民宁愿烧成灰也不给我,当死罪!”
农民人群中顿时闹哄哄,一胆大汉子高声道:“铁卫征粮给钱,大王你是抢粮。”
曲何一看这大王手中拿着自己的银腰牌,心中无比气愤。
“你家大王拿我的腰牌征粮?”
两少年顿时惊呆,大王的银腰牌是眼前这位少年的?
“你们不信?扶我下去。”
平地上依旧闹哄哄,曲何径直走向大王。
“大叔!我有银钱有粮,放了他们。”
两少年心知闯下大祸了,一左一右架起曲何就要往山上跑。
“站住!把他带进来。”大王沉着猪肝色的油脸,扭头被众人簇拥着进了一间大殿。
殿中一把黑木大椅,上面铺着鹿皮,矮胖汉子正儿八经坐在上面,威严无比。殿中间长条木桌,两边木凳上各坐十人。
曲何胃里翻江倒海,见无人让座,蹒跚着走到大王脚下的台阶上坐下。众人差点从凳子上滑到地上。
大王也尴尬的咳了一声,说道:“小子!你有钱粮与我,便放了门外那些人。”
“你夫妇二人恩将仇报,洗劫我不说,差点把我渴饿死。” 曲何指着长桌中间的酒铺夫妇,夫妇俩低头不语。
“大叔!鹿皮性燥,虎皮生威,我家在淇镇,有一张虎皮送与你,可以铺满你的大椅和下面的台阶。”曲何艰难的扭身面向大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