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番外：母亲
我今年已经50多岁了，作为一个孤苦无依的女人，能在西门厉国活到现在，在普通人看来已是万幸。
我的父母已经相继去世，家里只有我一个女孩，在厉国这个男人的国度，我们家根本无法抬起头来。
是我无能未能为父母争光，到最后也无法为他们置办一块像样的墓地。
我年轻的时候，长得虽然称不上貌美如花，倒也还算清秀，加上家里穷，有不少家里穷困潦倒的老头子想要用单薄的聘礼来娶我回家。
我要感谢我的父母没有第一时间就把我卖给别人，而是货比三家，把我以最值钱的方式卖了出去。
那是镇上一家开米坊的，家里有的是钱，听闻郎君也俊俏，也不知为何偏偏看上了我这家里穷酸的很的一个乡村姑娘。
我还未见过他，就要嫁给他了。
在厉国，女人是没有话语权的。
没有决定自己命运的权利。
在我出嫁那天，我难得穿上了不磨皮肤的，鲜艳的料子。
我喜欢这样鲜艳的颜色，也是我人生中唯一一次穿着鲜艳的颜色。
只是那天的婚服很紧，紧的我喘不上气，头上的红盖头遮住我的目光，我瞪大了眼睛，却只能看见一片红。
周围的人都谈论着，点评着，计算着。
“哎呦，这丫头命真好，嫁了这么个好男人，以后呀，定是不愁吃，不愁穿，还能生个大胖小子呢。”
“是呀，那家人是出了名的眼刁，这么多姑娘没看上，偏偏看上了他。这丫头真是祖坟冒青烟喽！”
“就是，她一个穷酸的丫头，凭什么呀……”
那些话语中有羡慕，有嫉妒，有刻薄，有嘲弄。
好似周围的人都在为我开心，可我自己开心吗？我不知道。
我就这样嫁人了，父母得了一大笔钱，至少能让他们四五年不愁吃喝吧？
可是在我婚后，丈夫却没有他们说的那样好。
他整日酗酒，对家里的事不管不问，虽说开了米坊，可家里的大小事都是由婆婆公公在管，自从我加了进来，我也帮着管。
他每天睡到日上三竿，有深更半夜才回家，身上粘着胭脂水粉的呛鼻的香气，身为女人我当然知道她去做了什么。
只是我一个微不足道的，卑微到尘埃里的女人能干什么呢？
过不了多久，我怀孕了。
可即使在孕中，我还是不明要做诸多杂活，洗衣，做饭，打扫卫生，搬米，招待客人。
婆家对我刻薄，即使在孕期也只能吃糙米窝窝头配小青菜，谈不上任何营养，也实在难以下咽。
丈夫的情绪也愈来愈暴躁，不顾惜我还在孕期，仍然对我打骂。
好在我身子骨够硬，经过十月怀胎，终于到了分娩日。
是长期的营养不良让我分娩困难，长达两个时辰，一声婴儿的啼哭终于结束了我的痛苦。
“不争气的东西怎么是个女孩儿！那算命的真是骗人，要不是他说这丫头能生儿子，我们怎么会让这穷酸的丫头进我们家门！”
“哎呀，娘，你别生气，这个女人不行，咱们再娶第二个，反正她也不值几个钱嘛，别气坏了身子，对你也不好嘛。”
是的，我就这样被抛弃了。
跟随着抛弃的还有我的女儿，刚刚出生的她没得到很好的照顾，我们在风雨中被赶出来，营养不良的我挤不出一丝乳汁，她便在路上死了。
生孩子的时候我出了大红，一条腿基本是废了，以后走路只能一瘸一拐的走。
我废了，我这一生都废了。
被丈夫撵出家门，我是一个弃妇。
我是一个没人要的玩意，我早已从街坊邻居口中飞上枝头的麻雀变成了街头的是老鼠，我明明才二十几岁，我的人生就已经注定废了。
父母也以我为耻，不愿见我。可好歹他们愿意给我一口饭吃，不至于让我死的太难看。
许是我太不争气，没过几年父母便去世了。
后来我变了，我从曾经那个还算清秀的女孩变成了一个眉间总蓄着愁与怨的丑八怪。
我从那个人人羡慕能嫁进有钱人家的媳妇变成了他们口中茶余饭后的笑柄。
我从女儿变成妻子，又从妻子变成弃妇，又从弃妇变成孤苦无依的可怜人。
可偏偏我这贱命活的很长，我用那条瘸了的腿，颠簸的走了三十年。
我认为这30年里我从来没活过，日复一日的做着相同的事，两点一线的睁眼又睡去，我只是在等一个合适的机会，让我死去。
可我又不敢死，好像死亡对女人来说是一种耻辱。
直到那天我终于迎来了我的新生。
那日雷霆暴雨，我颠簸的迈着步子，却听见远处婴儿的啼哭声。
在暴雨中显得那样清脆，那样治愈。
我一步一步的朝着声源靠近，终于看见了那小小的，软软的，仿佛易碎品一般的婴儿。
他长得是那样好看，白白的皮肤，长长的睫毛，大大的眼睛。
我没念过书，不懂怎样形容，可他在我看来说是神仙的童子也不为过。
见到他我顾不上其他，只把他往怀里踹，生怕这风吹伤了他。
到家之后我发现他是个男孩儿。
我不能不承认，在发现他是个男孩儿的时候，我心里的喜悦大过了一切。
我明明痛恨着这个以男子为尊的国度，却又在无意识中成为了攀附男子的一员。
我不知道是谁会把男孩儿抛弃，但我相信既然我遇到了他，我捡到了他也就是他也选择了我，从今天起他就是我的孩子。
那天，我从上午上想到了半夜，因为我太珍惜他了，我不知道该取个什么样的名字来爱他。
我不认识字，我没有文化，我看不懂那些冗杂的书，我只能一点点的回忆着那些个大人物说过的话。
不如，就叫鸣秋吧？
之前嫁人的时候，有个说书先生经常就在对面说书，那时他说过一个词叫做“一鸣千秋”。
我真希望他能一鸣千秋，而不是像我这样。
我省吃俭用，宁愿自己挨饿，也不让他受到半分委屈。
我就这样看着他长大，那么一个小小的孩子，慢慢的能叫我娘，就慢慢的能帮我洗衣服，帮我做很多事。
我这边要照顾她，可另一边却又顶着无数压力。
一个寡了十几年的老妪，忽然获得了一个儿子，这叫谁看了不心生疑惑。
不少人怀疑我的儿子是偷的别人的，可不管我怎么解释，他们永远都不会正眼瞧我。
罢了，我早该知道的他们这群人是怎样的脾性，人们只相信于他们愿意相信的，而事实是什么，他们才不在乎。
他们只要能在茶余饭后对我评头论足几句就够了，这就是我对他们的意义。
所以我逐渐疏远人群，又从一个被人抛弃的弃妇变成了一个性格古怪的老妪。
可是我不在乎，我有鸣秋就够了。
我真的好幸运，我看着鸣秋一点点长大，他长得越来越可爱。越来越漂亮。
我对他也越来越疼爱，他追在我屁股后面，甜甜糯糯的叫我娘亲，他努力伸出手想要帮我一起洗衣服，饭后会帮我一起洗碗。
他真的好懂事，因为见到的那种被娇生惯养养出来的男孩不同。
也许是我不好，没能给她一个幸福的生活，他才会被迫这么懂事，他才会跟着我受罪。
我每天靠着拾荒勉强度日，可看见鸣秋的笑脸，我觉得一切都值得。
我慢慢抚养他，直到那年秋。
秋天雨水多，那天还起了雾，整个天灰蒙蒙的。
鸣秋昨天有些发热，这孩子很少生病，我不免有些担心。
想着他总是说想吃包子，我便拿出了枕头底下压着了几个铜板。
我的腿脚不好，本想着省几个钱给自己做一副好点的拐杖，但仔细想想，都颠簸了这么多年了，也不差这些天，还不如换几个好吃的包子。
真是奇怪，我刚走出家门时，天还雾蒙蒙的，走到镇上时就已经下起了大雨。
我赶忙买了几个包子，把他们藏在胸口，深一脚浅一脚的就往家赶，生怕这包子被雨淋湿了，被风吹冷了。
上了年纪，做什么事都感觉力不从心，就连看东西也越发模糊了，因此并没有注意到身边的几个男人。
我一个不小心撞到一个男人的肩膀，本就残疾的身体不堪碰撞，摔倒在地。
我护着怀中的包子，见他们无事，心里松了口气。
什么都好，这几个包子可要好好的带回家去。
“妈的，老太婆，眼瞎吗？”
那男人言语里面是恶毒，我踉跄起身，发现这些男人说平日里那些不学无术的街坊恶霸。
我心道不好，只能点头哈腰道，“几位大爷，是我的错，我年纪大了，看不清路，腿脚也不好，这下雨天的冲撞了您们，实在是对不住。”
男人上下打量着我，道，“对不住就拿出点诚意来！爷这肩膀金贵的很，没有三吊钱你休想走！”
我一惊，心之斗不过他们，也跑不过他们，颤颤巍巍的从荷包里拿出两个铜板，道，“大爷们，我全身上下只有这两个钱，你若是不嫌弃，尽管拿去……”
他粗暴的从我手中夺去同伴掂量了一下，满眼都是不屑，“就两个同伴，你糊弄鬼呢！下雨天还跑出来，我就不信你身上真就没钱！我劝你自己拿出来，别省的到时候兄弟们不讲道理！”
雨水噼噼啪啦的打在我的脸上，我看着那些满是恶意的脸，即使内心再有不甘，可为了能回家见到鸣秋，我扑通一声便给他们跪下。
“大爷，求求你饶了我吧，我身上真没钱了，您看我腿又瘸了，人又老，根本没地方可是我做工，我平时靠捡垃圾过过日子，实在是没有那么多钱啊，大爷！”
那些个男人皱着眉，道，“既然没钱，那就得补偿点儿大爷我什么吧？你又老又丑，本大爷对你也没什么兴趣……”
“那就给本大爷泄愤吧！”
那男人话音刚落，一拳就狠狠砸在我的脸上，我一时被打的天旋地转，蜷缩在地上。
我紧紧的护着胸口的包子，紧闭双眼。
包子不能被打烂，等这些男人发泄完，我还要带包子回家给鸣秋吃呢……
又一脚踢在我的背上，一脚压在我那条瘸了的腿上，他们碾压着我的头，好似我不是活生生的人，而是一条死在街道上的臭鱼而已。
“兄弟们，悠着点儿，别把这老太婆打死了。”
“嗨！打死了又如何？独自一个人出门，这老太婆肯定是没子没女的，这天这么差，就算死了又有谁知道是我们做的？”
“话是这么说没错……但总不能把事儿做这么绝吧？”
“呸，我看你就是胆儿小！你要是这点儿胆儿还跟我们混什么？赶紧回家种地去！”
“啊……没有没有……”
我身上很痛，但是没有我难产时那么痛。
只是年纪大了经不起这番折腾，我的意识越来越模糊，我好像知道自己快不行了。
真是的，我平时自诩自己身子好，可没想到今日会死在几个恶霸的脚下。
他们好像很嫌弃我，都不能拿手打我，只是一脚一脚的踹在我的身上。
罢了，罢了。
只是，鸣秋怎么办？
他还那么小，他还在家里等着我回去。
等着我带着美味的包子给他，等着过不了几个月的春节，等着我给他唱歌，等着我给他挖野菜。
他还说，以后要挣很多钱，带我住大房子，带我吃大餐。
鸣秋啊，我的鸣秋。
你最懂事了。
只是，娘没用，娘给不了你最好的生活，甚至都没办法抚养你长大成人。
也许一开始我捡到你的时候，就是错的。
如果我没有擅自把你带回家，如果我没有决定抚养你，或许你会遇到更好的母亲，她们会更年轻，更漂亮，更有钱，能给你更好的生活。
是我让你受苦了。
鸣秋，我的鸣秋。
从今天以后，你一定要好好活下去。
好好的，骄傲的，快乐的活下去。
我再也无力睁开双眼，我终于可以不再面对这残忍的世界。
——
【禁止殴打老人！】
【反对重男轻女，人口买卖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