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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4章 是弟兄?也是仇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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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父皇前朝有事耽搁了。饿了就先用些糕点。你皇祖母宫中的桂花糕,你自小就喜爱。”

    皇后见了他,换上了笑脸。

    今日正逢初一,是皇帝陪伴皇后的日子。

    他伸出修长白净的手指,从香几的青玉盘中,捻起一块糕点,送入口中。

    一面细细嚼着,一面对着皇后撒娇:“母后,剩下的桂花糕,我都带回府邸去。”

    “你这孩子,难道还能少了你一口吃食。”

    皇后沉吟片刻,眸中带笑,看向九王:“阿梧,今日母后有些疲累,你且先回府去。”

    他赖着皇后又说笑几句,行了礼退去。

    一轮冷月悬挂在柳树早已经枯萎的霜枝上,竟衬托着这深深帝宫幽暗而诡异,总让人担忧那月影深处会不会窜出将人突然吞噬的怪兽。

    他轻轻踱步走进勤政殿,手指放在唇上,示意守卫的禁军和宫娥噤声。

    在北郊行营跟着镇国侯刘协练了近十个月的兵,胸中颇有关于行兵布阵的心得要与父皇分享。

    高高的灯树上明珠覆盖了暗色的锦缎,帝王理政的大殿因为灯火晦暗更显得威严而沉寂。

    一人高的螭龙鼎依旧不倦的焚着兰香,吐着雾。案牍上奏折如山堆叠,山水笔洗上驾着朱砂笔。

    殿中无人,也见不到皇帝身边随侍的大太监罗诘。

    一个小黄门从角落处转出来,跪伏在地请安,同时回禀,皇帝在半个时辰前去了皇后处。

    “胡说,路上并未——”他一愣,随即掩住了嘴。胸腔那处倏忽下沉。

    他掸掸衣袖,正了正发冠,勉强压抑住满腔心火,往丽妃居住的承恩宫走去。

    行到承恩宫的夹道前,遇到一个捧锦盒的小黄门,

    他捂住黄门的嘴,拖了他到僻静处。将其剥了衣裳,抽出腰带捆了。

    石壁下,片刻之后转出位青衣窄袖的少年宦官。

    他唇红齿白,目如晨星,行走间,身姿隽秀而挺拔。

    小黄门身影孤单,掩映在崎岖嶙峋的怪石中。他的目光越过人流,怅然的看着殿内。

    承恩宫殿门处,各色宫灯逶迤一路,挨挨挤挤,悬挂了整个长廊,密集如繁星,煊赫如白昼,照耀得一切华丽丽,明晃晃。

    伺候的黄门宫人,鱼贯进出。手中捧着各色的佳肴,珍奇的珠宝,巧夺天工的绫罗,络绎不绝。

    奢华暖和,香花盛放,金玉堆砌的盛景,令皇后居住的凤藻宫遥遥不及。

    望过去这一瞬,全身的血都冷了。衣袖里的拳头越攥越紧。

    殿中不仅有父皇和丽妃,案牍旁立着一抹青衫淡影。

    他凝神辨了辨,墨发金冠的锦绣少年,正是他六哥,丽妃所出的南安王李寒星。

    李寒星凝神思,展卷轴,挥神笔,下笔汪洋恣肆。

    而他的皇帝老子,双目满是温情,与丽妃携手,正在观看他挥毫作画。

    清朗的声音褪去往昔沉重而冷肃的威严,言谈中不吝夸赞。

    “寒儿的画功越发长进了。”

    没有君王的高不可攀,深不可测。只有慈父的怜爱嘉许。

    他一时间愣住了。

    那日因为孙果一事,皇帝震怒,他先是挨了一顿鞭子,又听那对混账父子说还想娶卿予过门,他冲过去,对准孙果的命根子,就狠狠踩了下去。

    又为此挨了一顿梃杖。

    受伤后,人还发着高热,就被一道圣旨送去了京畿行营。

    他以为,天家威严,皇帝的父爱,就是严苛与规矩。

    而他素日的不规矩,是父皇对他独一份的宠爱与宽宥。

    可此时,乐人轻缓曼妙的歌声从承恩殿一角传出,余音袅袅,盘亘不绝——“星河影随风摇动,红绡帐下影成双。倾国倾城谁第一,歌舞箫声何时毕?”

    乐人的歌谣,歌唱着帝王对丽妃的恩宠。

    原来,凤藻宫中,原配嫡妻。长夜寂永,诺言空许。

    承恩殿里,仙乐靡靡。唱不尽,歌已萦怀,海誓山盟。

    人前,皇帝的深情与疼爱,一直为他做出表率。

    世人都说皇帝如何宠爱丽妃,依然以元妻嫡子为重。

    他心安理得,享受着身份带给他的尊贵和殊荣。

    对六哥李寒星,他也真心尊敬,愿意听其教诲。两人相处得真还是亲亲密密,和和美美。

    天边的一轮月亮堪堪挂在枯树枝头,显得惨白清冷。

    小黄门低下头,退行出了殿门。他的唇咬出了血痕,眼中越发倔强,恼恨。

    走过宫道,他几把扯掉身上的宦官服。

    冷冷哂笑,这真是回长安来,父皇送的好大一份礼。

    无人处,他越跑越快,滑入嘴里的泪咸涩,冰冷。

    恨不得腋下生出翅膀,能助他飞出皇宫。

    他是多骄傲的人呀,却被蒙在鼓里这样多年。

    他又是多孝顺的人呀,却只能眼看着母后孤寂。

    “今夜一切,我立誓永生不忘,是为我一生之羞辱与心痛。”

    伤痛与委屈,深深镌刻在十五岁少年的心里。

    他在行营,每月上书请安。

    皇后每每回信,都会言及宫中帝后和谐的温馨及盼他早日归家的心意。

    今夜一切,他亲眼目睹。所有的梦幻泡影,被打破。

    出了皇宫,又去探望舅父。

    在国舅府中大醉一场。待到天明,夜雪骤停,舅父安排人送他回府。

    “殿下,陛下身边的罗公公到了。”

    克奉在飞霞殿外小心翼翼说道。

    他在白玉寝台上翻个身,闷闷的咕哝了一声:“知道了。”

    一大早,皇帝身边最宠信的一等内监罗诘亲至东临王府,带来一道恩旨。

    表彰九王仁爱长进,孝悌忠诚。且赏赐食邑万户,黄金珠宝二十箱。

    “小殿下,快快接旨了。”罗诘虽在催促,却语带笑意。

    今日赏赐的仪仗在皇城浩浩荡荡,逶迤一路。皇帝此举,向天下昭告,九王依旧一如既往,是这天下备受宠爱的皇子。

    他躺在寝台帷幕后,整个人恹恹的,声音含混,舌头打卷,整个人犹在醉中,似乎打不起精神。

    “你将父皇的恩旨交给克奉吧。等我酒醒,自去向父皇谢恩。”

    他压根没有起床的打算。惹恼了皇帝,正好挨罚。

    待罗诘一走,他翻身从宽阔的白玉寝台上坐起,一把将帘子掀开。

    明黄的圣旨,朱红的御笔,盖着玉玺,整齐放在紫檀桌上,此刻被一把抓起,丢进螭龙鼎里。

    炉里焚烧着银霜炭,火光簇簇。

    黄色的绢布渐渐被火焰吞噬。明火熄灭。炉中的炭火又恢复了暖暖的红色。

    他脸上一副寡淡的神色,眼眸低垂,唇角上翘,那笑容却僵硬。

    拿着白绢反复擦拭自己的手指,仿佛刚才触到了极脏污的东西。

    克奉面色苍白,额头上冷汗淋漓,用颤抖的声音说道:

    “主子,送到林府的礼物被退回来了。林夫人说,林小姐已经定亲,再收别人的礼物实为不妥!”

    “定亲?谁敢!本王剁了他!”他几乎咬碎了后槽牙。

    “爷,剁不得呀!和林小姐定下婚约的人,是六王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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