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五十九章 活着的本能
……
半晌后，格林有些好奇地问道：“话说回来，如果刚刚是我拿走他的帽子呢？”
“尖叫、逃跑，报警……我不认识你的话一定会这样，毕竟你一脸就很危险的样子。”米海拉缩了缩脖子，插嘴道。
“怂成那样你该检讨的是自己，而不是我的长相。”格林没好气地翻了个白眼，向邪神问道：“我拿了他的东西，然后站在原地的话，他一样会当机吗？”
邪神盯着格林的脸，装模作样地分析了好半晌后，语气认真地说道：“不一定……也可能会挥拳打你、找武器打你、撂人来打你，或者三种都做一遍，然后再报警。不同人的反应得视其脑内的知识累积而定。”
“是……是这样吗？”
按照奈亚拉托提普的说法，她刚刚称自己是“美得冒泡的美少女”，其实并不是在藉机自肥，或者说并不完全是。
因为外貌的美丑，确确实实是人类本能判断他人行为对错的重要基准之一，对初次见面的人来说尤其如是。
……总而言之，格林此时感觉自信心受到了些许打击。
邪神笑嘻嘻地拍了拍格林的肩膀，安慰道：“反正就算那样也很好解决，你只要随便说一句你是他同父异母的哥哥，或者失散多年的爸爸，最后他一样会当机就是了。”
“还能这么玩啊！？”
米海拉闻言眼睛一亮，马上就跑去一旁找路人玩耍了。
看着开始戏弄路人的米海拉，格林顺着她的理论继续问道：“这是因为，正常人不会经历过被人麦克……被人认儿子的情景？”
“没错，失去意识的人，无法进行可能性的选择，所以他们在大脑结构的限制下，会没办法对不具备模板的事件进行应对。但反过来说，只要他们曾经经历过相同的情景，或者学习过相关的知识，就能够做出适当的回应了。”
“这又是为什么？”
“大概是因为知识和经验会被你们的大脑分类为本能的一部分吧……就比如你们开车或打电动的时候，也不需要在脑中不断思考或决定自己该做些什么，而是依靠被反复训练出来的身体本能来完成。”
“后天训练的成果也会成为本能？”
“当然会，这在所有动物身上都是一样的。飞翔也不是鸟类天生就会的技能，但透过后天学习，最终也会成为其本能，人类自然也具有相似的机能。”
“这么说……有时候我的行动之所以能被珊德拉预知到，就是因为这个吗？”
格林搓着下巴，有些恍然大悟地自语着。
以前他打电动会输给珊德拉，明显是因为她使用了预知来作弊，可是这又与他从约儿的内衣样式测试出来的：“他的行动不能被预知”这个事实冲突。
此时经过奈亚拉托提普解释，他隐约猜到了一个可能——并不是他的“行动”不能被预知，而是他的“意识”不能被预知。
因此他之前所推断出的：“自己积极干涉的事情无法被预知”这个结论其实并不准确。
实际上是他积极干涉某件事时，过程中出现了大量的思考和决定，而这些由意识参与的行为，才真正构成了无法被预知的要素。
相对来说，打电动时他使用的更多是肌肉本能，意识参与的要素本就不高，同时中间又隔着把手、游戏机、萤幕等，多达三次以上的资讯转译，这才导致他操作的人物能够被预知到。
不过……为什么只有他呢？
其他人的意识，包含珊德拉和米海拉自身的行动，为什么都能够被预知到呢？预知的原理究竟是什么？凭什么连世界本身都无法运算出的未来，却唯独能被她们两人“提前知道”呢？邪神所提到的，自己与她们俩存在的共通处又是什么？
就在格林陷入沉思的时，奈亚拉托提普突然戳了戳他的脸颊，轻声说道：“你看哦。”
说完，她示范似地向一位刚走过身旁的年轻男人喊道：“boa tarde！”
男人闻声，侧过头来向她应道：“boa tarde também！gatinha！”
奈亚拉托提普说的话，在葡萄牙语中是下午好的意思。
而男人“下意识”地回应了问候，然后又习惯性地因为她的性别而加上了调戏的语汇。
“懂了吗？这就像别人问你‘how are you？’的时候一样，你甚至不会需要去思考自己该说什么，以及这句话本身的意思，就会自然地回答出：‘i"m fine， thank you’，道理是一样的。”她解释道。
“如果是这样的话，遇到危险不也应该会逃跑吗？”格林眨眨眼，有些困惑地问道。
碰到危险会逃跑同样也是所有动物共通的本能，人类自然也应该具备这种本能。
如果奈亚拉托提普的说法正确的话，就不应该会有人站在原地等待古神过滤自己的大脑才是。
“当然会，直觉式本能是多数生物dna框架内就有的资讯。”
奈亚拉托提普瞥了他一眼，轻声附和道：“就像被针刺到会躲开针头、被火烫到会避开火源，只要能直觉知道伤害自己的是什么，动物就会本能地远离伤害源，人类也是如此。”
“那为什么——”
“如果发生火灾，你第一时间会做什么？”
“呃……”
由于问题来得有些突兀，格林下意识便答道：“找毛巾掩盖口鼻？”
这是世界多数国家从国民幼时起，就会不断宣导的逃生步骤，早已成为许多人的基本常识，格林自然也一样。
邪神闻言，瞬间露出了古怪的笑容：
“然而你应该做的却是：深吸口气，把火给吹熄……”
格林愣了一下，摇头苦笑道：“哪那么简单。”
他知道邪神的意思是在说：这就是所谓的“直觉式的本能”。
长年受到的教育告诉他，火灾发生时就应该先找东西掩盖口鼻，这是受到反复训练和学习而得到的本能。
尽管这两年来，他已经获得能更轻易、更安全地克服火灾的能力，但他的直觉式本能仍然还未发生改变。
也就是说，如果今天他失去了意识，那么他会做的就会如他刚才所说的：找毛巾掩盖口鼻，而非想办法藉由自身的力量来解决危机。
这种现象放在动物身上显然很不合理，就像鸟儿有翅膀，遇到火灾却不是飞走，而是去找水淋湿自己一样。然而当主角换成他自己，却又会感觉非常顺理成章——他完全不认为自己失去意识后遇到火灾，身体还能本能地施放魔法来解决问题。
“说回正题。”
她轻咳两声，继续说道：“我们假设有一位年幼的儿童，在火灾发生时，他身边既没有大人，本身又从未学习过发生火灾发生时的应对措施。”
“在这种情况下，他选择逃到有水源的厕所里，关上门然后不断往门上洒水降温，以避免火势蔓延进来。最终，他成功避免了被烧死，但取而代之的是因吸入毒气而死。我说的这些有可能发生吧？”
格林迟疑了半晌后，默默点了点头。
那是拥有直觉式本能，也拥有决定可能性的意识，却缺乏经验和知识致使的结果。
但在那种情况中，除了拥有火灾相关知识的那部分人以外，其他人或动物都不可能作出正确的反应。那与意识无关，而是单纯的知识积累……
不等他开口提问，邪神便往下说道：
“相对来说，一位受过高等教育的成年人在同样的情景下，即便自身已经脱离了危险，但仍可能选择转身冲回正在燃烧的房屋内，尝试将正在哇哇大哭的孩子救出火场，即便这有极高的机率导致他与孩子一起死在火焰和浓烟之中。你也不否认这个假设吧？”
格林再次点头。
“所以说，在应对非直觉式危险的时候，你们一样还是得靠‘经验’去提供可能，再让‘意识’决定出行动。缺乏任何一个，都会让你们没办法达成有效的自主行为。”
她用摺扇点了点自己的额角，继续说道：“这种大脑机制是独属于智慧生物的优势，但在失去‘智慧’后，却会成为一种致命的脑部缺陷。”
“……”
好半晌后，格林恍然大悟地点点头。
邪神的表达逻辑乍听有些混乱，要细理一下才能明白她究竟在说什么——
在她的例子中，问题的核心只在于：人在面对危险时，是如何做出“有效的自主行为”的，至于当事人最终是死是活其实不重要。
第一个例子说明的是：意识虽然能够做出选择，但如果没有经验提供可能性，他就算能做出选择，也很难跳脱本能式、直觉式的自救法。
第二个例子则是在说：人类在遭遇特殊情况时，就算拥有经验和本能，最终还是要由意识来决定未来。亦即：人类的选择可以与自身的状态或能力无关，而是以“赌博”的方式去尝试一种新的、更符合自己期望的可能性。
综合这两个例子来看，这里的人没办法对大脑被取走这件事做出任何反应的原因，也就呼之欲出了——
他们既缺乏“大脑被过滤”的相关经验，又失去了意识。
这意味着他们无法透过经验来执行模板式的自救，也没办法透过抽象思考来选择，并博取逃生的可能性。
因此最终只能跟随动物的本能，抱住脑袋蜷缩在地板上尝试缓解疼痛，直到死去为止——就像任何一只待宰的牛羊一样。
想到这里，格林已经浑身起满了鸡皮疙瘩。
这意味着那些人直到彻底失去生命之前，都还具备着生物本能的恐惧、本能的痛苦、本能的求生欲。然而却因为缺乏意识，导致脑功能出现障碍，无法尝试逃脱，只能待在原地等待死亡降临。
这简直比恐怖片中的情景还令人毛骨悚然。
失去意识的人，看似还活得好好的，却如同游戏中的npc一样，只能依循“既有的”设定和逻辑进行行动。
但若真要说这些人不是活人，又要什么样才能算活着呢？
世上绝大多数的生物从一开始就不具备意识，更没有像人类一样丰富的情感，抑或联想和抽象思考的能力。
牠们所有的行动，都只来自肉体的本能，而肉体的本能同样是一种既定的设定和逻辑。
难道这些生物就不是活着的吗？
还是说，多了意识、能够违背肉体本能的人类，才是奇怪的那个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