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醋
吃醋
先前已经被误会过一次了, 如今又来,连郭胜都替自家主子叫屈, 莫非男人守着清白倒成错误了?
再说皇帝是不是断袖, 纪夫人应该很清楚嘛,平时软趴趴的没个精神,唯有在幽期密约时方显男儿本色——是真的色。
奈何这会子两边都在雾里看花, 郭胜再如何焦心, 也只能三缄其口,不能拔苗助长——唉, 这对小冤家真是磨死人了!
纪雨宁哪知他心事, 冷不防问道:“再过几日要放榜了吧, 你家公子到底成绩如何, 可有把握?”
郭胜支支吾吾说不出话来, 根本不曾应试, 哪来的名次?
只怪陛下糊涂,出些什么馊主意,说一个谎, 就得十个谎来圆它, 只好讪讪道:“公子那天吃坏了肚子, 影响发挥, 怕是结果不怎么乐观。”
每次会试录取的人数虽不一定, 但今年乃新皇登基以来头一回开恩科,竞争自然颇大。
纪雨宁起初是指望楚珩得个好名次的, 那时她尚未与李肃和离, 将之视为一笔投资, 可如今她已正式从李家搬出,也有了谋生之道, 自然不愿给楚珩太大压力。
遂温声向郭胜道:“让你家公子多宽些心,今年不成,还有来年,老天有知,必不会辜负他这番苦功的。”
郭胜感动得眼泪汪汪的,这么善良体贴的女子真是闻所未闻,可惜皇帝无德,欺骗如此诚实的人,而他也跟着沦为帮凶。
郭胜用袖子揩了揩眼角,郑重的道:“等我家公子出头之时,必定涌泉相报,让夫人成为世间大富大贵之人。”
纪雨宁忍俊不禁,“行了,还是先管好自己罢,从哪儿学来这些大话?”
郭胜心说他可不是吹牛,只瞧主子爷对纪夫人的重视,莫说结草衔环了,怕是连命舍出去都使得,区区功名富贵值得什么呢?
纪雨宁回到前厅,长公主刚送走客人,累得出了一身香汗。
楚珏这猴儿崽子偏会赖皮,临走前追问了十几遍纪雨宁的住处,长清哪里肯告诉他——两个弟弟,虽说手心手背都是肉,这等毛头孩子断不能纵着他胡闹的。
况且他拿什么跟皇帝争?人家纪夫人瞅都没瞅他一眼么。
纪雨宁刚一进门便被公主拉着喋喋不休,也是无奈得很,等到耐心听长清抱怨完,她方轻咳了咳,温声道:“公主,那衣裳……”
长清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没给工钱呢——再度为两个弟弟默哀一阵,他们这厢光顾着赏景,却不知纪夫人才真正公事公办,事了拂衣去罢了。
静园备的散碎银两不多,长清便让侍女称了三十两金子给她,折合现银便是三百两。
本来还想再加点添头的,纪雨宁却执意拒绝,“不必了,我为公主兼差,不过是尽我的本分,若因这个破坏规矩,引得外头口舌纷争,反倒不值许多了。”
长清想起国公府那几位小姐,怕是唯恐天下不乱,今日自己抬举了纪雨宁,只怕转头就得去宫里告状——宁可省点事的好。
便不再强求,只殷殷望着纪雨宁,“夫人可打算多住几日?”
本来接她进来是为了皇帝的心思,好近水楼台先得月,然而这一阵相处,长清也颇有些恋恋不舍之意——纪雨宁的性子其实说不上好相处,她既不亲切,也不热情,但,就是那股如同潺潺流水般的处世之道,让人耳目清明、通体舒泰。
她若是个男子,兴许也愿意天天对着她,怎么都不觉得腻。
纪雨宁谢过东家好意,笑道:“不必了,我想今天就搬走。”
静园虽然雅清,可到底非她久留之地。兰花巷那间屋子是付了押租的,纪雨宁也舍不得长久空着,况且,不管楚珩能否中举,她总不能单靠他养活,开店的事总得筹谋起来——若果真有了孩子,花销就更大了。
长清是个路见不平的,忙道:“你选中哪里的地段?不如我借你点银子,或是干脆买下来也行。”
纪雨宁还没想好,且她并不需要拔刀相助——钱债好还,人情债难还。似长公主这等身份尊贵的,肯定不稀罕要她银子,若真要用得上她之时,恐怕就并非她所能负担得起了。
她不想占公主府的便宜,也不想受公主府的闲气,所以只能缘尽于此了。
长清望着她冉冉离开,如一株经了风露的荷杆,再如何饱受摧折,腰身依旧挺得笔直,还散发着清远宜人的芬芳——阿珩要将她折入怀抱,实在任重而道远呀。
郭胜扭扭捏捏上前来,“公主,您那件衣裳若是穿腻了,能不能送给奴才?”
长清最是喜新厌旧,人犹如此,衣裳就更不消说了,一个月里里头都不带重样的,且往往穿过两三回便扔到衣橱里,弃如敝履——郭胜觉得怪可惜的,那可是纪夫人的心血,而且相当精致呢。
虽然那是女装,他也不好意思穿上身,但,拿出去哄那些宫娥姐姐们也好啊。
满以为不过小事一桩,哪知长清却傲娇地扭头,“不给!”
这可是纪雨宁专门为她做的衣裳,她当然得好好珍藏着,如果可以的话,巴不得天天穿。
郭胜:……不洗吗?多脏啊。
楚珩回到园中方知纪雨宁已经搬走,顾不得多留,马不停蹄又赶回兰花巷中。
纪雨宁正在整理家当,见他过来,便道:“你来得正好,这个拿着。”
那是一包沉甸甸五十两银子,楚珩哪里敢收,“不可,你自己留着。”
除了那些不易变卖的珍宝外,纪雨宁离开李家差不多是白身,如今给公主做衣裳挣了些银子,加之先前从杜夫人那里“骗”来的二百五十两,笼笼统统也不过五百两出头,这一下便去了十分之一。
自己都不够使,楚珩怎好意思要她的?而且说实话,他真的不缺钱。
纪雨宁却执意塞到他手里,“放心,我自有主张。倒是眼下放榜在即,无论结果如何,你都该去向先生致个礼,谢他教导一场,方不负做人的本分。”
楚珩只觉脸上热辣辣的,为了那个莫须有的贡生身份,惹出多少祸事来,这会子还连累纪雨宁破费为他筹办礼物——若非确有苦衷,他都觉得自己像个渣男。
纪雨宁见他犹豫不决,遂微笑起来,“可是要我陪你去?”
楚珩一惊,根本就不存在老师,到哪儿见面呀,难道又得找人冒充?
幸好纪雨宁自顾自地否决,“还是算了,你我并未过明路,贸贸然上门,倒惹人耻笑。”
楚珩其实巴不得天下人都知晓这段关系,他是不在乎脸面不脸面的,脸面能当饭吃么?
能和心爱之人白首偕老才是最要紧的,至于那些腐儒的强词夺理,理它作甚?
放榜定在九月初五,纪雨宁起了个大早,原说好由她自个儿去看过,回来告诉楚珩便好,哪知楚珩偏不放心,愣要跟她同去,为此还特意借了一块方头巾,一身宝蓝衣袍,打扮得像个文弱书生模样。
纪雨宁便笑,“平时倒没看出你这般秀气,肉都藏哪儿了?”
其实是因为衣裳不太合身的缘故,楚珩个子高,郭胜急切里也难找出匹配的,唯一一个身量差不多的,那人又是个大胖子,穿在楚珩身上便有些松松垮垮了。
纪雨宁便直摇头,可见他平日多不注重仪表了,大概也是没钱注意。
自个儿便取了绣花针来,细细将楚珩腰身及袖管两侧多余的布料收紧,最后对镜一照,果然换了个模样,上宽下窄,长手长脚,像个峭拔的善读兵书的将军。
郭胜啧啧称奇,虽说陛下本来底子就好,可纪夫人这般技巧也称得上鬼斧神工了。
一行人来到街市,只见张贴皇榜的位置早已熙攘攘围了一大片人,连只蚂蚁都挤不进去。
这倒是纪雨宁没料到的,难道他们来晚了?倘早起一刻钟便好了——偏这人总爱歪缠,不让她起来梳洗。
楚珩早知结果,当然亦不着急,可见纪雨宁翘首踮足,恨不得望穿秋水的架势,他不免心中痒痒,遂附耳低语道:“我有个法子,可让你瞧得清楚。”
纪雨宁正要问是何主意,便觉足下一空,却是楚珩抱着她的双腿高高举起,并顺势乘到自己肩膀上。
一时间,周遭视线纷纷涌来。纪雨宁又窘迫又羞涩,又不好和他吵,只得用力捏了把他后颈上的皮肉,急忙道:“放我下来。”
这点力道对楚珩而言就跟蚊虫叮咬,自然不放在眼里,只牢牢握着那对玉足,含笑曰:“快看黄榜罢,别耽误了。”
纪雨宁记起要紧事,当下也顾不得许多了,一手撑着男人肩膀,极目远眺,然而,纵使她穷尽目力,依然没搜寻出楚珩名字——根本连姓楚的就寥寥。
待被放下后,纪雨宁的声音便带了丝低落,“看来是没中。”
又怕楚珩因此而灰心,忙道:“不要紧,三年之后还能再试,那时该有十足把握了。”
心里也知道渺茫得很,人生能有几个三年?若一辈子都不第,岂非永久蹉跎下去了?
本来想若是中了,便拉他去医馆看看脉象,最好喜上添喜,然而眼下纪雨宁却什么都不敢说了——儿女多了是债,自个儿糊口都难,哪还顾得了其他?
楚珩并不知她心事,正踌躇此刻该表现得忧郁点好还是洒脱点好,忽听到一个耳熟的声音:“皇……”
幸好还没念完就被郭胜堵上了嘴,郭胜拼命朝他使眼色,暗示这位小爷别坏了陛下的事。
楚珏看看皇帝这副不伦不类的儒生打扮,虽仍搞不清状况,也知其不想暴露身份,当下机智改口,“皇榜,皇榜,这位兄台,原来你也是今科的举子?”
纪雨宁有点诧异,“少甫,你跟郡王殿下很熟么?”
瞧这不拘一格的做派,见了面也不行礼,他的下人还敢跟兆郡王动手动脚——怕是亲兄弟也不过如此吧?
楚珩:……
到底楚珏机灵,忙道:“自然,我俩认识有四五年了,当初我去西北之前,还是少甫兄教了我几套拳脚功夫,供我保命之用,因此数回侥幸逃离险境,我感激他还来不及呢。”
纪雨宁见识过楚珩的武艺,这个倒是很可信服。
当下再无二话,轻轻提起裙摆,向楚珏行了个简短的屈膝礼,“殿下万安。”
楚珏哪里敢受,何况皇帝在这里,本想亲自扶她起身,奈何楚珩抢先一步。
他只好讪讪道:“几日不见,夫人倒也安好。”
那日在静园一见之后,楚珏便有些悠然神往,奈何身份有别,亦不便与之结交。如今好容易重聚,他便大着胆子道:“小王刚从边塞回来,不知京中风尚,夫人能否为我做件单衣,以供会客之用?”
郭胜暗暗叫苦,心想你既认得出陛下,又怎看不出纪夫人对陛下有多重要呢?
偏要上虎头捋须,这不是活腻了吗?
奈何他接连咳嗽了几声,楚珏也没听出警告,反而奇怪地看着他,“嗓子里有痰卡着了?”
郭胜:……笨死算了!
楚珏依旧在作死路上狂跳,眼睛黏着纪雨宁不放,“夫人,可以吗?”
纪雨宁对生意一向来者不拒——只除了李肃那家人——当下轻轻颔首,“可以,殿下几时有空,我到府上帮您量尺寸吧。”
楚珏心头一喜,正要说话,楚珩却迅速截断,“不必麻烦,我那里有,问我就行了。”
既是“知己兄弟”,知道对方身量也是很平常的事,对么?
楚珏眨巴眨巴眼,依旧未意识到皇兄眼中杀气——莫非进沙子了,干嘛这样看着他?
待要细问,郭胜实在受不了这紧张气氛,强行将他推出战局,口中道:“殿下,你许久未归,怕是对京城都生疏不少,让我领您四处转悠一遭,免得被那些不长眼的骗了去,让您吃亏。”
好容易周遭安静了,纪雨宁望着楚珩笑,“你这个书僮倒是长袖善舞,对着贵人都能谈笑风生。”
楚珩干巴巴的道:“他一贯如此,不用理他。”
回去的路上,纪雨宁便感觉气氛异样沉默,少甫也罕见的没有说话,难道还是为着名落孙山?
苦学多年,临了却落得一场镜花水月,是个人都经受不住吧?
纪雨宁决心好好安慰他,想起家中还有些红枣桂圆,待会儿炖点甜汤补补血气,哪知刚一入门,楚珩便将她压倒在榻上,动作迥异平时温柔,倒有些意外的蛮暴。
纪雨宁头发都乱了,扎挣着要起身,“少甫……”
楚珩怜惜地吻了吻她眼角,却并未因此停下动作,反而有更多的吻落在她脸颊上、脖颈上,密密麻麻,所到之处即落下浅浅红印,跟花钿一般,
纪雨宁直觉他是生气了,为什么,就因为自己目睹了他失败的窘态?仅是一次考砸而已,他不该这样没志气。
楚珩肆意宣泄了一通,这会子也有点懊悔方才莽撞,可他就是压不住心底那股酸气。
此刻两人身躯密合,彼此毫无间隙,楚珩方有勇气说出来,“兆郡王仿佛对你很不一般。”
照理说他当哥哥的不该吃幼弟的醋,可谁叫楚珏表现得那么明显——这小子可真能啊,才刚回来便觊觎起嫂子,看来在西北吃的苦头还不够。
纪雨宁哑然失笑,她再想不到是为了这个,忍不住抬手刮了刮男人的脸,看他害不害臊,“郡王殿下才多大呀,你怎能想到这上头?”
楚珩耳根微红,可还是强撑着道;“年岁算得什么,他就是图谋不轨!”
纪雨宁这下可没法了,固然她亦发觉出兆郡王对自己的好感,但,她不觉得那是爱情,比较起来,更像是仰慕与憧憬——人在小的时候总是渴望长大,恨不得一夜之间脱胎换骨,而只有当真正成人之后,才会发觉青春年少的可贵,那时却悔之已晚了。
她对于楚珏来说,便是这样一个短期的目标。可能是她身上具有的沉稳与淡然风度,以及离异后的特殊背景,让楚珏觉得她跟平日见的那些女子不同,尤其跟石家姑娘们不同,但,他会想与之亲近,会渴盼见到自己,却不会考虑在这之上的关系——就好像人总是憧憬天上仙宫,有几个会舍得撇开人间繁华、去广寒宫里忍受清幽之苦的?
相信要不了多久,郡王就会将她遗忘,投入到更有意义的事情中去——他这个年纪实在有太多可能,若执着于男女之思那也太傻了。
眼看楚珩仍是一副耿耿于怀神色,纪雨宁知晓这些话不足以说服他,好在她有更好的法子。
纪雨宁偎在他胸口,轻轻挠了挠他肩上的小窝,软语道:“说罢,你待如何,我照做便是。”
楚珩只觉呼吸都急促了些,“真的?”
纪雨宁微笑,“当然。”
她又不是潘金莲,犯不着见异思迁,何况她对毛头小子根本没兴趣。
楚珩翻了个身,两人面朝着面,他看见她的瞳孔倒映出他身影,心中不禁有些热热的,“你不许到他府上去,也不许他来此处找你。”
纪雨宁颔首,旋即想起,“但我答应帮他做衣裳。”
这个楚珩倒是想好了,人不能失约,而且他的确有楚珏的尺码——大不了向宫中尚衣局讨要。
“你只管做你的,到时我让郭胜送去便是。”
这人的醋劲倒不小,可是她却不讨厌。纪雨宁望着他鸦羽一般的眼睫,忍笑道:“还有别的交代么?”
“当然,”楚珩耳朵更红了,“你得帮我也做一件,而且不许收钱。”
这样方显出他的特别之处,否则不就跟那些顾客一样了?
纪雨宁这回实在绷不住了,扑哧笑出来,又觉得有些不礼貌,转头对着墙壁。
楚珩反倒意不自安,莫非是他太过分了,或许他不该这么小气?
正想着如何描补,纪雨宁已整理好情绪转过身来,正色道:“我早就想为你做身衣裳,而且也不收你钱,你看,用什么料子合适?”
就是为了报答这段时日的陪伴,她觉得也是应该的——若非有他在,她跟玉珠儿两个弱女子还真不知如何熬过去。
楚珩眼睛倏然亮起,布料还在其次,不过……他悄悄道:“是不是连寝衣也算在内?”
毕竟里头贴肉的衣裳总不能不穿嘛,反正他什么“尺寸”她都知道了,这个应该也不难办。
这回轮到纪雨宁红了脸,奈何开弓没有回头箭,她只能好人做到底,“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