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她说:爱是自由,而非束缚
那是一个蝉鸣鸟叫,山青树绿的盛夏。放暑假,我并没有返回农村,而是在市郊的一家养猪场打暑假工。在养猪场的第十六天,我表妹给我打电话,叫我去参加她的第三次婚礼,对,没错,这已经是她的第三次改嫁。
我内心很是抗拒,在养猪场干活虽然累,但是工资高,而且周围的环境很安静,我很享受忙碌一天后独自一个人漫步在乡间田野的那份惬意。那半个月的光景,我每天除了干活就是休息,手机基本上都是关机的状态。没有外界讯息的干扰和同学们的打搅,我似乎进入到了农耕时代,每天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生活作息很规律。喂过猪,清洗过猪圈之后,我会在闲暇之时躺在养猪场主人家院子里的躺椅上,翻看米兰昆德拉的《不能承受的生命之轻》;不远处就是连绵不绝的群山,养猪场的背后有一条清澈的溪流,汩汩流淌;周遭绿树成荫,在夏风的吹拂下,树叶簌簌作响。唯一的不足就是喂饲料的猪是真的臭,那股浓浓的刺鼻的氨气味至今让我不忍回想。乡下农民养的猪喂的都是猪草,而且这些猪草大多都是绿色植物和中药材,养出来的猪没有令人作呕的臭味。
挂断电话后,我思虑再三,决定还是去参加表妹的婚礼。我不知道表妹为什么会变成这样,让我感觉愈加陌生。小时候她是那么可爱,那么纯真,那么令人喜爱,可是长大之后,一切都变了。表妹的母亲在初中时把她接到了江苏省,因为她的母亲那时嫁在江苏。娶她母亲的那个男人没有生育能力,但是家财万贯,衣食无忧。那时候,表妹的生活过得很幸福,读好的学校,吃好的,穿好的,而且只要是她想要的,她的后爸也会力所能及满足她。后来,表妹母亲放荡不羁的老毛病又犯了,她和曾经的,不知是第几任老公的弟弟又好上了。于是趁那个江苏男子出去谈生意的间隙,带着表妹又返回到了贵州,和曾经老公的弟弟姘居在一起。表妹又回到了乡村,又和我在一起,每天上山放牛放羊。那时我还不知事,我问表妹,她的母亲为什么喜欢到处跑,表妹说:我母亲说那个江苏男人不行!我以为她的意思是说那个江苏男子的人品有问题,所以她们才会逃离。后来真相才慢慢浮出水面,原来那个江苏男子已经把表妹当做自己的亲生女一样看待,而且对表妹的母亲异常的温顺和温柔,可对于一个从小在地痞流氓身边混迹的女人来说,好男人是满足不了她的,不论是在身体方面,还是在思想层面。江苏男子上过学,家里面的父母都有学问,但是表妹的母亲就是一个媚俗风骚的农家女,坏男人才是她喜欢的类型。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表妹的母亲和曾经老公的弟弟搞在一起,这个男人是周围附近出了名的“酒神”,农村的烧酒他一次可以喝个三四斤都不会醉。我见过他一次,身高一米八左右,身体那叫一个结实,和一个东北大汉站在一起,他丝毫不逊色。面容冷峻,孔武有力。他在工地上干活,而且家里面还有四个小孩,我真弄不明白表妹的母亲为何会选择这样的男人和家庭,她原本可以过得很幸福的!
我和雇主讲明缘由后,他很爽快的结了我的工资,还在临行的前一晚杀了一只大公鸡招待我,为我饯行。第二天一早,我头疼欲裂,昨晚喝了太多的烧酒,暗自庆幸没有呕吐。我乘坐了四个多小时的客运车,才到达遵义市,表妹和他的新欢早早就在公交站等我。到达表妹的新家,场面让人心酸,没有一个亲朋好友来为表妹送亲,她的母亲也没来,我是她唯一的亲人。新郎个子很矮,一米六左右,羸弱不堪,我真害怕他结婚后不懂得节制会把身体搞垮。一年左右没见面,表妹越发长得标致迷人,身上多了一种少妇的气韵和成熟,臀部肥硕诱人,胸脯和成人女子毫无二致,丰满坚挺。她的脸上没有了少女的青涩和稚气,眼神也空虚了许多。
这是我第三次参加她的婚礼,前两次结婚,表妹表现得很紧张,很憧憬,脸上洋溢着对未来生活的向往和幸福;可这次,她并没有太多的激情,结婚对她来说更像是走一个过场。我看得出她所表现出来的愉悦和兴奋都是刻意为之,她变成了一个演员,学会了掩饰自己的真实情感。婚礼的流程很简单,拜过父母,对亲朋好友敬过酒之后,就摆了五六桌宴席,仅此而已。婚房只是一间三十余平的毛坯房,里面只有一张席梦思双人床,一个衣柜,一台电视,一个梳妆台和挂在房间里的十几个摇摇欲坠的红气球。当吃席的客人来时,新郎的家人开始忙碌起来,端茶送水,摆桌上菜。表妹打开房间的后门,站在阳台上,木愣愣的看着房子下方的溪流。
我对她说:你喜欢这样的生活吗?我是指到处漂泊的生活。她说:无所谓喜不喜欢,有些人注定就得过这样的生活。当爱情变成一种交易,激情散去之后,便是我离开之时。你看看这条小溪里面的水,它们知道自己该流向何方吗?如果它们事先知道自己的终点就是大海,可一路颠簸,除去蒸发和被人用去灌溉,能流向大海的又有多少呢?如果它们知道自己汇入大海的几率只有百分之一,那它们还有勇气向前吗?我不知道自己想要什么,我只不过是在走我母亲的老路而已。我内心很抗拒,可又无法改变自己,所以,只能随波逐流咯。毕竟从小到大,我母亲教会我的只有欺骗和背叛,她没有教会我如何去爱。如果非要说爱,那只有你是我真正爱过的人。假如你的父母当初不嫌弃我,接纳我,或许我可以永远陪在你身边,我们可是从小一起长大的啊!
她点起一支香烟,厌恶地抽了几口之后,便返回房间。我呆呆地望着远处半山腰上随风摇曳的竹海,陷入沉思。表妹虽然从小和我一起长大,但是我和她之间从来没有任何不纯洁的关系。因为她母亲的缘故,我父母总是打电话叮嘱我,千万要和表妹保持距离。我奶奶也会时常监视我们两个,只要一看见我和表妹之间有不好的苗头,奶奶第一时间就会出手遏制。初中,表妹辍学嫁人,而我,则继续上学;在家里人看来,只有读书人才是正经人;只有读书才是唯一的出路。
表妹老公的堂妹叫李可染,比我大几岁,在中国计量大学读会计学。因为房屋狭小,没有多余的房间,傍晚的时候,我和李可染一起去她家休息。清风拂面,夹杂着泥土和青草的芳香。放眼望去,全是绿油油的玉米地和水稻田。溪水撞击石块,发出哗啦啦的清脆之音。群山之巅,红彤彤的晚霞染红了天际。我和李可染并肩而行,因为她在读大学,我对她颇有几分好感。
沉默半晌,李可染突然开口:“你和你表妹很熟吧?”
我点点头,“是啊,我们从小一起长大。”
“我看得出,她并不喜欢我的堂哥。”李可染叹了口气,“不过,她能看得这么透彻,也是很难得了。”
我看向她,“你觉得她以后会幸福吗?”
李可染沉默了一会儿,“也许会,也许不会。那是他们的生活,旁人没有干涉的权利。”
外出觅食的倦鸟开始归巢,田间地里的不知名的小虫鸣叫起来。李可染在杭州待过,她或许对于男欢女爱比我更有经验,也看得更透。我说:那你还相信爱情吗?这些年来,农村的离婚率居高不下,我真不知道他们是怎么想的。可能是婚姻让他们失去了自由,所以在生完孩子以后,很多男人和女人都不停地往外走。她侧脸看了我一眼,说:爱情多多少少都带有盲目的成分,当男女待久了,他们也就会窥见彼此的内心世界。爱情是需要养分的,如果饮食男女的头脑里面没有能够支撑这份爱继续生长的能量,那他们之间的爱就像只能开一次的花朵一样,过了花期,爱也就枯萎了。不流动的水时间长了会发臭,不经常转动的窗户,时间长了会被虫蛀食;同理,爱不生长,迟早会消散得无影无踪。爱并不是要把对方紧紧拴在身边,寸步不离,真正的爱是要学会给彼此成长的空间。爱是一种突破如胶似漆,你侬我侬的自由,而不是对彼此的束缚。我慢腾腾的跟在她后面,细心聆听。我说:照你这么说来,多数的人都不配拥有爱情咯。她展颜一笑,说道:可以这么说。不然的话人家怎么会说情比金坚呢?所有的人都有爱的资格,但并不是所有的人都能获得真爱,爱是一种信仰;而不单单是肉体上的满足和激情,身体会衰老,人的意志也会随着岁月的流逝而衰败,把爱寄托在外部因素之上,是很危险的一件事,含有赌的成分。
十几分钟的路程,我和她仿佛走了半个世纪。她家住在半山腰,可以俯瞰整个山谷。她家的房子是装修过的二层楼的平房,房间不大,但是布置得很温馨。山风吹过,白色的窗帘轻轻摇曳生姿。
“要不要吃烙锅?我前些天买了豆干和魔芋,还冰冻的山羊肉。”李可染给我倒了一杯清茶,问道。
“如果不麻烦的话,可以。”
“这有什么麻烦不麻烦的,你去削土豆,我去准备食材。在我家,不用客客气气的,搞得跟城里人一样,我可不喜欢那一套。”她戏谑道。
李可染叫正在一旁写作业的弟弟去小卖部买了几瓶啤酒,然后就走进厨房忙活起来。我蹲在地上,开始削土豆。李可染不同于多数农村女孩,她喜欢读书,也经历过很多。平常学校放假,她都会在杭州兼职,自己挣生活费。她告诉我,高考结束后,她就独身一人去广东的电子厂做了两个月的暑假工。她想独立,不想过多的依赖家人。她告诉我,在城市待久了,她反而怀恋起乡间的生活。没有复杂的人际关系,也不用为了生存而强颜欢笑。最主要的是待在农村,她没有了待在城市里的那种戾气和冷漠,没有了虚荣心和尔虞我诈,她的内心反而平静了许多。吃过烙锅,我喝了三瓶啤酒。李可染不胜酒力,脸红扑扑的。
晚上,我躺在床上,翻来覆去地睡不着。李可染的话一直在我脑海里回响,关于爱情,关于人生。
我想起了表妹,她的经历让我感到心疼。她从小就没有得到真正的关爱,以至于她不知道如何去爱别人。她把爱情当成了一场交易,却不知道真正的爱情是什么样子的。
我又想到了自己,我是否真正懂爱情呢?我是否有能力去爱一个人并给予她幸福呢?这些问题困扰着我,让我久久不能入眠。
我掏出书包里的小说,躺在床上看。但是我越看越烦,书里面的文字突然之间变得很陌生,所有的方块字看起来都一模一样,我的脑袋嗡嗡疼。无可奈何,我只能拿出手机,播放起高中的英语听力,不知不觉间,我睡了过去。
第二天清晨,阳光透过窗户洒在我的脸上。我揉揉眼睛,起床洗漱。李可染已经做好了早餐,是简单的白粥,咸菜和煎鸡蛋。我们一起吃早饭,聊天,感受着乡村的宁静和美好。吃完饭,我依依不舍的看着李可染,不忍道别。她率先打破了沉默:好好生活,不论如何,都要向前看!人生就是一个体验的过程,要勇敢地去经历,不论好坏。再见,要多保重!她站在门口,向我挥手告别。我一时语塞,无话可说,只能笑嘻嘻的挥手道别。她站在晨光里挥手时的轮廓,至今还萦绕在我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