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江瑜
冰城初夏，丁香花开。
“呼！”
江瑜叉掉文档，呼出一口浊气，摘下眼镜，揉了揉发酸的眼角。
“果然不想写的材料最难写！”
一边换上跑步装备，一边在心里感慨。
出大院，跨混同江，沿江南岸，跑步回家。
跑过防洪纪念塔时，江瑜总会放慢步伐，暗自期待会有熟悉的人影突然跌入眼眸。
中央大街上，只有陌生的大长腿回应江瑜。
“嗡嗡嗡”
手腕处传来震动。
江瑜翻起左手，看了眼表盘，停下脚步，大口喘气，调整呼吸后，轻触耳机接通电话。
“主任好！”
“小江，你和付局长的女儿怎么样了？”
“最近联系不是很紧密。”
主任沉默片刻后，耳机里传来窸窸窣窣的声音，接着一个熟悉的声音说：
“什么叫联系不是很紧密？你就没联系人家，你都34了，还真准备打一辈子光棍？”
“小付人家29岁，冰城军工毕业，大高个，又漂亮，父亲是部门一把手，母亲是银行高管，这条件你还寻思啥？”
“关键人家对你还一见钟情，这样的女同志上哪去找？男人得找个对自己事业有帮助的，少奋斗十年！”
江瑜沉默，心想：“她离过婚的事，您是只字不提啊！”
嘴上却说：“嫂子，我明白。”
“老高，你也劝劝小江，这么大岁数还和个孩子一样。”
“江瑜，你嫂子说的话我全都同意，是要成熟些，回来了不能只会干工作，要尽快融入社会。”
“上次专题会，老付一直在观察你，非常满意，你要把握住机会，这可不是少奋斗十年的事，这是提高你人生上限的大事！”
江瑜神情复杂，但语气平静地说：“谢谢主任，我明白！”
摘掉耳机，江瑜落寞地站在江边，在熙攘的人群中，像一座孤岛，江风拂过，打了说个冷颤。
其实人这一辈子紧要处就那么几步，高考、工作、婚姻。
站在人生的岔路口，走错一步，可以影响人生的一个时期，也可以影响一生。
江瑜当然懂选择大于努力的道理，劝别人道理一大堆，到了自己这儿，就做不到丝滑地向生活认个怂。
虽说软饭不是谁想吃就能吃的，可吃别人剩下的软饭，心里多少还有些疙瘩。
一路走来一直倔强地和生活对线，明明高考分数很高，结果只能向现实妥协，上个了个不要钱的学校。
32岁被分配到冰城zf办公厅，套改为二级主任科员，上个月才堪堪晋升为一主。
从默默无闻到部门一把手赏识，再到嫂子主动给牵红线，付出了多少艰辛和努力，只有江瑜自己才知道。
这个岁数还没结婚，工作繁忙的原因有之，贫穷且自卑的历史遗存更慎。
刚工作时的工资，房贷都还不起，更别说首付了，江瑜没有其他的钱包可以掏。
加上职业的特殊性，赶上执行任务，动不动失联个把月，在当下这么快节奏的社会，有几个女孩子还愿意陪你车马慢。
本来打算时间换存款，结果等来了房价大跃进，挣钱的速度赶不上房价上涨的幅度。
不过好在冰城的房价一如既往的拉胯，这才有个窝住。
叠加岁数越大越难心动的buff，特别是在错过想娶的人之后，对婚姻更是失去了所有向往。
“哎~，清高还想命好，太难！”
江瑜心里这样想着，迈腿，摆臂，只是到了岔路口，临时起意换了一条相对近一些的路。
跑过陌生路段时，原本繁忙的道路，在一声刺耳的刹车声中变得死寂。
江瑜在意识消散前，隐约看到了“事故高发路段”的警示牌。
“同学，醒醒，交答题卡。”
晕晕乎乎之间，江瑜被一个声音吵醒，睁眼一张粉色的“全国统一考试英语答题卡”从眼前划过，露出斑驳的木桌子，一个“早”字孤单地躺在木纹里。
江瑜甩了甩脑袋，试图摆脱眩晕感，茫然地抬起头，黑板上的字迹慢慢清晰。
「考试科目名称：英语
考试时间：15:00至17:00
试卷共16页，答题卡共1张。」
头顶风扇轻声转动，闷热没有赶走多少，反倒将油墨，汗水，风油精，这些乱七八糟的气味揉在一起，一阵一阵荡进江瑜鼻子。
江瑜茫然四顾，入目皆是身穿红、灰校服的高中生，低头，有些神经质地翻看手掌。
哎~我手表呢？
“考试结束，请考生离开考场！”
上一秒还安静的考场，一下子变成了菜市场，鞋底和水泥地面的摩擦声，交谈的嘈杂声从四面八方涌过来。
惊魂未定的江瑜被挤出考场，一脸茫然地瘫坐在国旗台上，记忆中的校园和眼前的一切逐渐重合，熟悉的陌生感撞进江瑜脑袋。
江瑜皱着眉头，手指在鼻梁上推了推，推了个空。
我这是重生了吗？
江瑜踉跄地走到一排宣传栏前：
“农垦安北分局一中2004级高考光荣榜”
静静地等在玻璃后面，青涩的照片像微信群里一排排的头像，点进去就是青春的注释。
xxx，龙镇农场，690，xx大学国防生
xxx，尾山农场，666，xxx工业大学
照片有些褪色，北国的阳光将他们晒大了一岁。
江瑜擦去玻璃上的灰尘，想看得清楚一些，却意外见到了熟悉又陌生的自己。
江瑜颤抖的手不断摩挲着玻璃上的倒影。
我还真重生了！
还是回到了高考刚结束之后！
“哥，着急把自己照片贴上去啊！”
一个清脆的女声把江瑜拉出震惊的情绪。
江瑜循声望去。
张琳琳！
真是这傻丫头，江瑜认的“妹妹”，高考马马虎虎地报了石hz大学，结果人家有限制条件，只招男的。
一本变二本，好在后来考了研究生，毕业多年后，江瑜还总拿这个事打趣她。
“琳琳，好久不见啊！”
江瑜上次见这个妹妹，还是去江城学习的时候，算下来得有七八年了。
“也就考试这两天没见，不过这两天确实漫长。”琳琳大大咧咧道。
“人生是挺漫长的。”
江瑜的回答，淹没在考生们的欢呼和呐喊声中，栅栏外的土狗也被这亢奋的声音感染，扯着嗓子同青春的脸庞一道仰天长啸。
我确实重生了！
高考后的校园，没有比呐喊更合适的宣泄方式了。
“哥，你说啥，太吵，我没听清。”
“琳琳同志，好事都发生在喜出望外的傍晚啊！”
张琳琳心想：“我哥这精神状态，看来考得不错！”
江瑜在混乱中灿烂的笑着，眼睛清澈明亮，头顶的五星红旗挥手告别远处的夕阳，静静等待明天的旭日东升。
“什么破夕阳，还美成这样。”
这是2008年，日子滚烫，不是2024年，卷卷卷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