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出体仪式（二）
夏一臻醒来。窗帘缓缓飘动，随着下摆的起伏，一缕缕金色的光线洒进卧室里。
夏一臻一看就知道了这不是现实中——又是清醒梦。因为他有睡觉前把窗关好的习惯，不可能一觉醒来有风吹进卧室的，更关键的是——这金色完全不是自然光的颜色，而是某种比黄金还要悦目，极为迷人的色泽。
夏一臻被金色的光芒吸引，不由自主地走下床拉开窗帘——扑面而来的金光让他眯了眯眼睛，紧接着他看到了金光的光源——从夏一臻家的楼层可以俯瞰一条街外的映月公园，公园后方的楼群间露出一个纯金般的圆柱形建筑。
夏一臻不自觉地把窗户完全打开，跳上窗台，然后轻轻纵身一跃——他缓缓地下落到楼下的街道，接着，双脚像自己会行动般，向金光奔跑了起来。与此同时，他心头莫名其妙地涌上一种感觉，就在金光的源头，那个金色的建筑中，有他真正想要的一切。
他穿过熟悉的街景——便利店；他们家经常光顾的早餐店；一家水果店；一家桌游店；他最喜欢的汉堡店和奶茶店……不对，夏一臻想到这两家店不在他们家楼下的街上啊，不过既然是梦……
他又跑过一个路口，看到爸妈和妹妹在前面路边，好像一直在冲他说着什么，但他听不到，他们不住招手让他过去。夏一臻经过他们身边时，却发现身体完全不受他控制。
他不停地跑，街边渐渐变成了他喜欢的场景和留恋的东西的集合——一家家漫画店；电玩店；老大，小胖，乔子和大麦站在一家网吧门口招呼他一起进去；开始出现一排排的柜台，上面摆满了他爱吃的各种东西……
他想停下来，刚才路过的一切他都想再体验一遍，他还有好多话想跟爸爸，妈妈，妹妹，还有铁五角说。可同时他心里还有另一个愿望——奔向那片金光，那才是他真正想要的。
在这两种想法的撕扯下，夏一臻感到很难受。他想先停下来喘口气，可身体不听他的，不停在奔跑。夏一臻感受到他抬腿时，控梦魔方不停在他的睡裤口袋里逛荡。也许魔方可以帮他控制住梦境，至少先让这副身体停下来，可他现在甚至没办法让他的手听话地伸进口袋去把魔方掏出来……
忽然，他脚下的人行道变成了一条铺着崭新红毯的大道，两旁错落站着他这辈子崇拜过的好多人——支持的球队的球星；电竞选手；艺术家；追过的明星；歌手；演员……都在冲他微笑向他友好地伸出手——
直到红毯的尽头，一左一右站着的不再是人——若行和无常。
“这位玩家！”
“奕真，奕真，醒醒！”
他们两个面无表情，在夏一臻经过的时候，跟在他两边陪他跑，边不停地叫他。
夏一臻感到这整条街上，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他们俩，他甩起两只手臂想把这两神赶得离自己远一点——
他惊喜地发现他能控制自己的手了，尽管腿还是自顾自地朝金光的方向狂奔。他把手伸进口袋拿出魔方，手指按在最大的一个按钮上，紧紧闭眼，默念：
当我按下这个按钮，再睁开眼，我将醒来，回到现实。若行和无常只是我梦中的角色，我再也不要看到他们。
按下。
夏一臻感觉他的腿停下来了，他动了动，感觉到了身体下的床。
他睁开眼，看到卧室的天花板，天已大亮。他大口大口地呼吸，等呼吸渐渐平复，隐约听到窗外小鸟令人安心的啁啾声。
夏一臻摸了摸睡裤口袋，魔方并不在里面。他长呼了一口气，过去的一周，一定是他不小心进入了一场又长又深的清醒梦吧，他想。拜托拜托，一定是这样，只可能是这样……
“早。”
夏一臻猛地坐起，眼前出现了他最不愿意看到的——
若行拉了把椅子坐在他床边不远处，一身白衣的无常本来坐在窗台上，看到他醒来飘下来说：“又见面了。”
若行：“希望你不要介意，我们给你的家人都施了点小法术，他们中午之前是不会醒来了。这样我们就可以保证仪式不会被打扰，等你的家人醒来时，会发现你在睡梦中去了，没有痛苦……”
夏一臻看到若行起身向他走来，忽然感到极度的恐惧，他跳下床，大喊道：“我命由我不由天！”
夏一臻冲出卧室，夺家门而出。万幸的是电梯正停在在夏一臻家的楼层，他冲进去，急速按下1层，然后拼命按关门键。
终于，当的一声，电梯门关上了，开始下降。
夏一臻紧张地不住抖脚，此刻，他心里只有一个想法——
我要活下去！
当死亡真正要来临的时刻，求生欲是本能的。不管无常和若行再怎么和他解释，这个世界其实是个戏院，死亡只是结束体验，之后要去的地方更美好云云，这都是他认知之外的事。在他冷静的时候或许可以理解甚至答应他们，但当这一刻真的到来了，他只可能抗拒。
他的身体不想结束，他的意识也不想结束这十七年的生活，结束他熟悉所知的一切！
电梯门再次打开，夏一臻拼命的往外逃。他现在脑子里只有逃跑这一件事，能逃多远逃多远——他完全无暇考虑他全身上下只有一身睡衣和一双拖鞋，而且他又怎么能从两个神的手下逃走呢？
若行的声音：“奕真！”
夏一臻循声看到上空快速落下两个人影到他左右，正是无常和若行。
无常伸出一只大手扣在夏一臻肩头上：“这位玩家，您这样真的是不会有任何好处的。”
夏一臻使出所有的力气一甩肩，竟然把无常的手振开了。他没有看到无常和若行脸上露出的惊讶表情，继续闷头往前跑。
还没跑出小区，夏一臻被一块砖绊了一下，摔了个四脚着地。紧接着，啪的一声脆响，一个花盆正落在他面前，泥土和花盆碎片扑面而来。
夏一臻胡乱抹了把脸，爬起来继续跑。出了小区跑到街上，刚要过一个路口，夏一臻听到急促的鸣笛声，转头一辆车向他疾驰而来。
眼看就要躲不过了，夏一臻忽然感觉身体一轻，双脚离地，下一秒，若行拉着他的胳膊降落到了路口对面。夏一臻又奋力甩开若行的手，正好看到前面一人停下自行车没锁，走进了便利店。夏一臻跳到那辆自行车上就开始猛蹬。
蹬着蹬着前面出现一辆拉废品的三轮，各式各类的废品用绳子绑得像一座小山那么高。三轮速度并不快，夏一臻正想超过去，嗖的一声，绑废品的绳子忽然散开了——纸片、纸箱、瓶瓶罐罐、锅碗瓢盆、木棍钢条像雪崩似地哗哗落下。
夏一臻刹车不及，急忙往一旁拐——
“嘀——”一辆违规在自行车道上行驶的摩托车已飞驰到近前，夏一臻眼看怎么都躲不过了。
完了，他闭眼心想。却感觉两边胳膊忽然被人架住，再睁眼时，他已经站在一片空地上，一左一右，分别是若行和无常。
“我说过时间到了，你改变不了。现在你是想安稳地结束，还是横死在街头？”若行冷冷地问，夏一臻惊魂未定说不出话，若行又问无常，“刚才用隐身术了么？”
“用了，没被别的玩家看到，”无常掸了掸袖子上的灰尘，“见过反抗的，没见过反抗的时候「信力」这么强的……”
若行问夏一臻：“还跑吗？还跑就还会有别的事故。”
夏一臻缓缓摇了摇头。看来是没办法了，那他当然宁愿不要惨死。
若行和无常松开了夏一臻的胳膊。无常说：“现在怎么办，回去吗？”
若行抬起手，手心托起几缕光束，光束眨眼间组合成了一个表盘的形状。若行看了一眼说，来不及了，时间拖得越长，遇见阿修罗的几率就越大。我们必须尽快进行出体仪式，可以之后再把他的遗体放回他的卧室。”
无常：“那在哪进行呢？”
“那里。”若行指了指他们身后说。透过长长的铁栅栏，可以看到后面一大片郁郁葱葱的绿色。
原来刚才夏一臻一路跑，跑到了映月公园旁边。
一人两神进入公园，终于在在一片树林中找到一处无人的空地。
无常四下打量了一番说：“这里可以，开始么？”
若行：“我先施个结界，暂时封住周围空间。”
若行说着双手相击，结了一个手印。她的手镯忽然迸发出耀眼的银光，银光以若行为中心迅速向外散开，最终变成一个半径约十几米的半球——像一个球形帷幕把他们和周围的林地包围在其中。帷幕以外的世界仿佛消失了，夏一臻只能看到星光般的光波在帷幕上流转。
若行说了声好了，无常便立刻捡起根树枝，弯腰在地上画起什么来。只见树枝划过的地面上留下亮白的光痕，组合成复杂的形状和符纹。
夏一臻站在一旁觉得很紧张，忍不住问：“怎么个流程？”
无常边画边回答他：“很简单，我画个法阵，你坐进去，然后我就能施法把你的灵魂传送到戏院的接待大厅。不用紧张，哦……”
无常忽然想起了什么，从怀里摸出一个便携音响，递到夏一臻面前说：“你要不要最后听听音乐平复一下心情，或者作为你人生的片尾曲……”
夏一臻：“你怎么还有这种东西？”
无常：“业务需要。”
夏一臻摆摆手：“谢谢，不过还是省了吧，我感觉现在听什么都会像哀乐。”
无常哦了一声，回去继续画法阵。过了一会，无常最后在法阵中心画了个圈，说：“完成了。”
无常伸手示意夏一臻过去，夏一臻看了看无常，又看向若行，若行对他点了点头。最后，夏一臻深深吸了一口气，向法阵走去。
在法阵边上，无常轻轻拍着夏一臻的背对他说：“坐吧，保证全程无痛，就像做一场梦，区别是，你再醒来时，才是真的醒来。”
夏一臻鼓起勇气正要迈向法阵中心，突然，一声像铁皮被撕裂般道刺耳噪音响起。
一人二神同时抬头，只见银色的结界帷幕上出现了一道裂缝，一双血红色的巨爪从裂缝中伸了进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