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第4章(捉虫)
秦子卿被一下子拽进屋内,一时间重心不稳差点跌倒,好在沈让伸出一只手撑在她的腰侧。
“你这是……”秦子卿刚准备继续开口,却被沈让一张大手整个捂住嘴。瞳孔倏地睁大,嘴唇不自觉地抿住,惊慌失措地看着他。
沈让没有看她,只是谨慎地凝神听着窗外。
他手上的劲并不大,秦子卿轻轻地把他的手挣脱,示意自己并不会说话。她一边小口小口平复着自己的心跳,另一边也学他一样听着外面。
外面有什么?似乎是有一串脚步声。她心里懊恼,白日的事情让她放松了警惕,这个点院内还有些许人未入房间,大意了。
直到外面脚步声和谈话声渐小,沈让才松开秦子卿腰间的桎梏,退后一步,有些疑惑地看着她。
秦子卿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一喜。沈让大概还不知道昨晚的饭是她送的。
秦子卿握着手里的馒头,在沈让有些淡漠的眼神里磕磕绊绊地解释,“沈兄,这先生……先生今日把日后诵读的任务交给了我,我……对……我是来和你知会一声的,不想还是惊扰了沈兄。”
他先是一愣,又低低地说知道了。
秦子卿看他的样子怕他误会又急忙解释,“哎,我这背书实在不行,先生看我读书不用功,所以把我给揪到前面去。”说完自己又尴尬地哈哈两声。
当然,沈让也不会附和她。
沈让看出她想要离开的强烈愿望,垂下头自嘲地笑一声,“以后十七皇子还是莫要在我房门前逗留太久,免得辱没了十七皇子。”
秦子卿看着他恹恹的神情,嘴角若有似无的苦笑,心一下就揪起来了。可叹可叹啊,在来这书院之前,她并不认识沈让,只是在皇家宴会上远远地看过一眼,当时听身边的皇子们都在说沈侯爷家的世子在皇城如何如何出名,蹴鞠、射箭、骑马似乎样样都能拿得出手。
她当时还在想,这是何等风流人物啊。
而此时,秦子卿也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她也只不过是个泥菩萨而已,偷偷摸摸做些拿不上台面的事情,其实和外面那些看好戏的也没什么两样。
她只是小声留下一句,沈兄莫要再如此低沉下去,就匆匆离开。离开时还不忘这趟的目的,装作不经意地把馒头落在了那里。
秦子卿其实是有些担心的,这沈让似乎是极君子的一个人,莫不会学了那迂腐古板一套,不吃嗟来之食吧,或者明天又将这馒头还与她。
有些头疼。
但她也只得做到这里,回去抄书才是正道。
第二日一早,当众人在清晨氤氲的雾气中看见前头攥着本书的少年时,都是一愣。
秦子卿看着下面陆续投来的各种眼神就头皮发麻,声音有些颤抖,“先生说,今日往后的领读由我来担任。”
底下忽得起了一片讥笑。谁都知道,十七皇子从小就是软疙瘩一个,文不成武不就,属实是烂泥扶不上墙。说是个皇子,其实也就跟贵族家的庶子差不多。
五皇子秦邵晨站在下面,冲着她大喊一声,完全盖过了刚刚她努力放大的声音,“十七弟,你这不是把我们沈世子的活给抢了嘛。”说完,底下一阵哄笑。
秦子卿握书的手都在抖,垂着头看向书本,喉头一阵酸涩,大大的眼睛里憋得冒出了血丝。她心想她要是在这里哭出来了,那真是奇耻大辱了。
秦子卿深呼一口气抬头又看了众人一眼,酸胀的眼睛在沈让身上停了一瞬,他还是那样淡漠又安静,似乎什么都与他无关。她好像忽然来了些许勇气,钻入她的肺腑,迫着她张开了嘴在众人面前诵读。
她先是开口读了一句,被自己声音大得吓了一跳,掩饰地咳嗽了一声。
众人又是一阵嬉笑。
笑声中忽然钻出一句诗句,好像一把犀利的箭镞冲破了包裹着秦子卿的不安心虚,她听见沈让正接着她那句往后读,声音清润又有些许低沉,是介乎男子与少年之间特有的嗓音。
就像她在先生面前夸过的一样,抑扬顿挫,宛转悠扬。
她赶紧接上,抱着书认真地诵读。她也听见不知道谁说的,“两个傻子。”但她好像也不是那么在意了。
众人也觉得无趣,松松散散地跟上。有傻子和你作对唱反调,是爽快,没傻子陪你唱戏,那到底谁是傻子。
一直到诵读结束,她畅快地抬起头,一眼望见正在众人后面的先生。先生眼里的神情,那应该是赞许吧,头一次看见这样的眼神,秦子卿抱着书本忍不住笑得弯了眼睛。
林墨书从众人里走过来,眼底一片乌青,一看就是昨夜又不知在哪个鸳鸯帐里春宵一度。他眉梢眼角都带着笑意,声音轻飘飘的好像都没酒醒,“十七你不错啊。”
秦子卿掩住笑意,“林兄什么时候回来的?”
林墨书回道:“在你铿锵有力,生情并茂的时候。”
秦子卿一阵脸热,她这么夸张的吗?
自从被先生关注上了之后,秦子卿每日的课业都十分繁重,要背书,要温书,时不时还要抄书,半夜还要去给沈让送饭,每天恨不得再多几个时辰。
若说为什么要坚持给他送饭,她自己也想不清个头绪,若说是愧疚,那早几顿饭她就已经弥补了,可若说不是愧疚,那之后的几顿到底是为了什么呢?
或许是被需要的感觉吧,她暗暗地想,而不只是每天在书院里混日子而已。
这日下课之时,秦子卿照旧被先生留下来抽背,虽然是背的结结巴巴,但好歹也算是完整的。
秦子卿拘谨地立在先生面前,背完最后一个字时,心中长呼一口气,准备按往常一样离开。
长崎却开口叫住她,眉头微蹙,上下地打量,“都说十六七的少年就像竹子一般,你怎得到现在还是这般身材。每日膳食可吃得饱?”
秦子卿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先生会忽然关注自己的身材,讷讷回答,“回先生,吃得饱。”她心思一动,余光看了一眼门外,又抬眼看向先生,才小声试探地说道,“只是近日子玉兄……”
长崎眼皮微掀,看向她,示意她说下去。
秦子卿马上接着说,“城南最近一直在发救济粮,子玉兄大概想着也为百姓们出一份力,便每日把书院的晚膳拿去发给了百姓们。”
她不知道原来她也是可以耍小心思。
长崎沉思一会,没有立刻回复秦子卿,只说知道了,便让她离开了。
秦子卿走出学堂,心里忽地又有些惴惴不安。她不知道这么做对不对,她本应该是两耳不闻窗外事的,小心又紧张地蜷在所有人身后。可她现在探出了头,一个人瑟缩地张望。
回到后院的时候,一抬头,竟发现沈让立在回廊处,两人视线相撞,一个水波无痕,一个泛起涟漪。
前两天见他还是难掩病容,身材瘦削,这次看上去似乎面色红润了些,衣服裹在身上也不见那么空荡。
秦子卿心里突然涌起难以言喻的满足感。
她慢慢走上前,想着同他打声招呼。却不成想是沈让先开口。
两人之间隔了一步的距离,沈让微微垂首,棕黑的眼眸看向她,“先生之前给了一本诗集,让我看完之后再交给你。”
“诗集?”秦子卿诧异地重复。
沈让点头,然后宿舍走去,每一步都走得端正又轻盈,人们都形容女子走路是步步生莲。可其实男子走路也可以风度翩翩,似芝兰玉树。
秦子卿愣愣地跟在他身后嘀咕,“是现在去你房间拿吗?”
“十七皇子也可以等在这里,我一会拿给你。”
秦子卿立马快步跟上,一直走到沈让房门口,秦子卿莫名其妙的扭捏起来,虽然知道沈让一直一个人住,但此刻竟然还有几分局促。
沈让在里面看了她一眼,没什么情绪,只是低头认真地翻书。
秦子卿先是在门口往里面望了几眼,才小心翼翼地走进去却也只是站在门边。上次被沈让拽进来的时候,黑灯瞎火,又紧张得不行,现在她安静地站在这里,细细打量。
布局与她和林墨书的房间没什么不同,只是似乎更冷清一些。一张床铺整整齐齐,另一张床虽没人用但也并没有用来堆杂物,唯一热闹的大概就是书架前的那一张书桌。
沈让转身时就看见秦子卿乖乖地站在门口,接近傍晚的光线微弱,斜斜一束照在她的脸上,细小的绒毛显得她的脸庞细腻又软糯。他心里闪过一丝怪异,却没有细想,只是走过去将书递给她。
秦子卿抱着诗集的时候嘴角还带着不自知的微笑,推门进屋的时候,房间里林墨书正坐在书桌前百无聊奈地翻着书,看到她进来,马上把书丢到一旁。
“你这最近可是大忙人啊。”他走进,拽走她怀里的诗集,“又看上诗集了。”
待秦子卿把书夺走后,他又翘着二郎腿坐在桌子前,给自己倒了一杯茶。
门外突然传来三下叩门声。
秦子卿疑惑地看了林墨书一眼,缓步走过去将门打开。
门外面站着个身材微胖的少年,狭长的眼睛被肉挤得更加小,看见是秦子卿咧嘴一笑,“呦,十七也在啊。”又自顾自往里走招呼着里面坐着的林墨书。
此人是宋家最小的儿子,宋子钧,是宋子玉的四弟。不同的是宋子玉是嫡出,宋子钧是庶出。两人从来不对付,宋子钧大多数时候都和林墨书他们混在一起。
他一走进就给自己倒了一杯水,兴奋地对林墨书说,“小弟我可是专门来请你的,明月楼那新来的舞姬,让小爷我给包下来了,还有新进的一批。”
秦子卿这算是听出来了,一群人约着上青楼去。
林墨书还没回复,沈子钧倒是又朝秦子卿开腔,“十七也跟着一起去。”
秦子卿吓了一跳,想着开玩笑绕过去,结果还没开口又被他堵回来,“你可别又说什么这那的,可没见你跟着去过一次。莫不是……”他笑的猥琐,压低声音,“宫里的嬷嬷还没给你开解过?那正好啊,到时候找个干净的小馆给我们十七疏通一番。”
一席话说的秦子卿耳根控制不住地通红,虽说从小就是当个小皇子养大的,男女之别再模糊,听到这话还是耳尖滴血,支吾地不知该说什么。
宋子钧看秦子卿这副小鸡雏样,顿时来了劲,“十七,你不会……”
怎么可能,宫里皇子十多岁就被开解人事,秦子卿那时是身边的邵公公专门带来的宫女,也不知给那宫女吃了什么,她一个人在那咿咿呀呀叫了起来,清醒之时还一脸羞怯地望着秦子卿。
林墨书淡淡瞥了一眼脸红如血的秦子卿,玩味地同宋子钧说道,“胆子不小,还敢妄议宫闱之事。”
宋子钧回神看了林墨书一眼,也不知道他是真是假,只好打着哈哈笑过去,“是小弟口无遮拦了,这也是想带十七去玩玩。”
林墨书指腹缓缓摩挲着杯沿,轻飘飘地开口,“那行,带上十七。”
秦子卿头皮顿时一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