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火锅与连衣裙
“墨染君。”
“……”
“墨染君？”遠山明(えんざん みょう)伸手在墨染眼前晃了晃，后者这才回过神来，看着他：“嗯？”
“你这是怎么了？早上来公司之后就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遠山明颇为担心地看着墨染——这是他身为墨染在公司的前辈应尽的责任。
“噢，没事，就是在想一些事情……让前辈费心了。”墨染抬头看看遠山明，有些僵硬地笑了笑。
“……”遠山明看着墨染没有说话。半晌，他给墨染端来了一杯咖啡：“要是累了的话就跟科长请个假吧。你也刚开始工作没多久，能够到现在这个水平，虽然很好，但是……有些操之过急。”话毕，遠山明转身离开，还抬手挥了挥，“注意休息。”
“嗯……”
墨染知道自己只是有些困。昨天晚上，他躺在垫子上想了一整晚关于桃花的事，思考该怎么和桃花更轻松地相处。
桃花并不是普通的内向，而是有些抑郁。这是她从小长大的环境造成的。在这种高压的环境下，桃花患上抑郁症并不是什么值得意外的事，而是某种意义上的一种身体的自我保护。
桃花已经算得上是个坚强的孩子了。别说她还是个年仅16岁的女生，就算换成自己……墨染摇摇头——他不认为自己能比桃花更好。
如果是他，或许现在已经从世界上消失了。
从上午一直坐到下午，和往常相比，墨染这一天的项目进展明显缩水了很多。遠山明一直在一旁默默注意着墨染，注意到他今天确实有点心不在焉，便悄悄跟和泉明海说了一声，让墨染提前回去休息了。
他们一致认为是墨染太拼命了。即使在东京人人都卷得爆棚，但像墨染这种刚进入公司就这样努力又高质量的人还是很少见。
墨染向和泉明海和遠山明道过谢，提前两个多小时打卡下班了。
……
六月的东京除了连绵不断的梅雨和阴雨无常的天气，大部分学校都会举办的社会实践活动也算得上每年的固定“风景”。桃花趴在阳台上，看着楼下完成了实践活动后有说有笑结伴走过的高中生，心里总有些说不出的感受。
她对学校并没有什么好的回忆，只有同学们的冷眼和背地里的议论。
可楼下走过的这些和她同龄的高中生们看着……好快乐？
“我回来了——”墨染把公文包放在门口，松了松领带，朝房间里喊道。
“欢迎回来……”相比起昨天，桃花明显没有那么拘谨，但多少还是有些畏惧感，“今天公司放假吗？”
“嗯？噢……”墨染从冰箱里摸出来一瓶快乐水，“他们好像看我今天有点没精神，就让我早点下班了。”
“哦……”桃花应了一声，不知道该怎么接话茬。
沉默了两秒，墨染开口了：“今天比较早，要不和我一起去外面吃？”
“啊？”桃花愣了愣。
墨染看着桃花那副扭捏的表情，觉得有些好笑，但更多的是对桃花没有安全感的可怜：“别担心，就是出去吃个饭而已，又不会把你带出去丢掉。”
“……嗯。”见自己心里担心的事被墨染看了出来，而且还直接指出了，既然墨染已经这么说了，那她也不好再继续追着多确认几次，只能跟了出去。
“想吃什么？”墨染和桃花并排走在街上，桃花稍微走在墨染后面一点。
“我，我都行……”桃花小声回答，觉得周围的人看她的眼神有些奇怪。走了一段距离，她小声问墨染：“那个，墨染前辈……”桃花瞥了一眼刚从她身边走过去的看着她的中年上班族男人，“我……脸上有东西吗？”
墨染回头看看桃花：“没有啊。怎么了？”
“可我感觉周围的人都在看我……”
“什……哦。”桃花声音依然那么小，让墨染没能立刻听清她说的什么，“可能是看着咱俩的组合有点奇怪吧。你看，你穿着札幌的高中制服，我现在穿的又是公司的正装，走在一起的确会很怪。”听桃花这么一说墨染才想起来，自己的确应该换一身衣服再出门，不然像这样看起来的确很奇怪。
“你吃过火锅吗？”墨染忽然问桃花。
“火……寿喜锅（类似清汤乱炖，受到相扑运动员喜爱）？”桃花歪了歪头。
“不是那种，呃……重庆火锅，你听说过吗？”
“重庆火锅？”桃花摇摇头。
“那你想尝尝吗？”墨染提议道，“不过可能会有点辣……你能吃辣吗？”
“我不知道。可以……吧？”
“你在问我？”
“……”
“那就去尝尝吧。”墨染决定下来，“到时候我跟她说少放点辣。”
“嗯……”
两人从文京西南一路步行了大约两公里到了新宿，走进了一家以前大学的时候墨染经常和朋友一起来的火锅店。
“老板娘，一个中辣的中锅，记得少加点八角。”墨染熟练地走到柜台前，对柜台里的女人唐婉灵道。
“不是老板娘，是老板。”唐婉灵笑笑，“你小子，都一年了，怎么还是记不住。”
“我说我就是故意这么叫的，你信吗？”墨染也笑道。
“少贫。”唐婉灵也哈哈笑了起来，又看看墨染身后不知所措的桃花，压低音量问，“你女朋友？”
“害。”墨染摆摆手，“就一普通朋友。”
“哦～～？”唐婉灵做出一副看穿一切的笑，“普通朋友嘛——？”
“你好烦啊，记得给我少放点八角。”墨染把勾选好菜品的菜单递给唐婉灵道。他觉得自己要是继续跟这个八卦女人聊下去，迟早要被她描述成另一副样子。
“好——”唐婉灵嘟着嘴应道。
带着桃花来到座位上，桃花回头看看柜台里正在记账的唐婉灵，捂着嘴小声问墨染：“墨染前辈和她认识吗？”
“昂，以前上大学的时候经常来，久而久之就认识了。这里的火锅味道比海x捞好多了。”墨染喝了一口荞麦茶道。
“我是不是给前辈添麻烦了……”一段时间的沉默后，桃花忽然又这样问。
“没有啦，反而帮我处理了很多家里的杂务呢。”
“嗯……”桃花听墨染这么一说，脸有些微红。
“啊，对了。一会儿你去买件新的衣服吧。不然你看咱俩像这样一起出来，你都没有合适的衣服穿。”墨染一拍手，说道。
“欸？这……”桃花有些惊慌失措地看向墨染，“这怎么好意思……”
“害，这有什么。”墨染抬手在面前挥了挥，“那就这么定了，一会儿去lumine est看看。”
“嗯……”
墨染吃得比桃花要快，吃完后便不时指导一下桃花如何烫菜：“这个鸭肠，等它变色卷起来之后就能吃了，烫太久会变得很有韧性，不好咬。”“牛肉一般是‘七上八下’就行，就是说往上捞起来一次，又放下去一次，又捞起来……就这样反复七八次，颜色变了就能吃了。”
桃花本来对火锅不太感冒，但越吃越上头：这玩意儿是真香啊，除了对她来说的确有点辣……
“前辈……不觉得辣吗？”吃完饭，桃花擦擦嘴，问墨染。
墨染笑笑：“在我老家那边，这种辣度可能只能算‘香辣’，就是最不辣的一种了。平时我们吃的更辣。”他顿了顿，“火锅嘛，就是要辣才香，冬天吃才能驱寒。”
“哦……”桃花点了点头。
“两位觉得怎么样？”墨染本打算去柜台结账，结果唐婉灵自己走了过来，笑眯眯地看着两人道，“今天本店活动，情侣用餐打五折哦。”
“什……”墨染本想问唐婉灵她们店什么时候有了这活动，却被唐婉灵捂住了嘴。唐婉灵微笑着看着桃花：“这位小姐，您觉得呢？”
“呜哇！”墨染终于睁开了唐婉灵的手，盯着她道，“婉灵姐，你今天抽什么风呢？都说了她和我不是那种关系！”
唐婉灵微笑着看向墨染，显然不太信。
“唉，我该怎么跟你说。”墨染一把捂住额头，“算了，你自己自娱自乐吧。”说着，他掏出手机，扫码付过款，拉着桃花朝门外走去，“夢見，我们走。”
“慢走哦。”唐婉灵看着墨染身后被拉着的桃花微微泛红的脸颊，捂着嘴偷乐：这小子……
lumine est，新宿东部算得上比较大的时装商场之一。作为一名沉迷acg的“上班宅”，墨染知道自己对女性的服饰一窍不通——要说二次元的换装还好说，这三次元的衣服他是真不会搭配。
所以，在商场里逛了半天也没拿定主意之后，墨染干脆让桃花自己选了。
听墨染这么一说，桃花一时间竟然不知所措起来，好半天终于选了一件非常便宜的衣服。墨染看着她：“其实……你大可不必这样刻意选最便宜的。既然我说了会帮你买，那你就没必要担心。”
“我，我……”桃花低着头嚅嗫道，“我觉得这样不太好……”
“这有什么。”墨染摊摊手，自觉好笑，“有句古话叫作‘君子一言，驷马难追’。我既然已经说过给你买外出的衣服，那你就不用有什么忧虑。”
“我……”桃花依然埋着头，两手交叉在一起，两只大拇指转来转去，看上去有些局促。
“嗯……那个，不好意思，可以麻烦你给这孩子搭配一套衣服吗？”墨染想了想，对店员道。
“好的。”一旁的店员闻此，立刻走上前来。刚才她就在一旁站了半天了，觉得这一对男女生的对话有点意思，既不像兄妹，又不像男女友……
桃花攥着衣角，跟着店员走进了试衣间。墨染看看四周，除了一个人或者和闺蜜一起来买衣服的女生，就只有一对对恋人了。
想到这儿，墨染又想起了之前他母亲还给他发过信息，让他早点处个女朋友。从那时开始，墨染就明白了一个道理：家长催婚催生小孩，从来不是因为年龄到了，而是看你已经完成了一人生阶段的目标，就开始立刻给你下一个阶段找事做。
不过还好，墨染的父母也不是什么老顽固。听墨染说周围没有合适的对象，也就没有再继续步步紧逼下去催他了。
墨染坐在店里的沙发上翻着以前大学时和高中老师的聊天记录，不由觉得他高中的班主任真的是个预言家，好几次她说过可能会发生在墨染身上的经历都应验了。
“那个……前辈……？”听到桃花叫自己，墨染抬起头，撞见了穿着一身淡粉色连衣裙的桃花。桃花有些扭捏，站在面前问墨染：“前辈觉得……怎么样？”
“啊，嗯……很适合你。”墨染揉了揉鼻子：差点把他看呆了。
换了一身衣服的桃花身上那分忧郁的感觉立刻被冲去了一大半，却依然不多不少地保留着一点点忧郁的神情。搭配上淡粉色的连衣裙，活力中透露着一丝内敛和柔和。
“谢，谢谢……”
两人都觉得挺尴尬，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就这么面对面站着。好一会儿，墨染才想起来转移话题，便问桃花：“你觉得这一身如何？”
“我……嗯……”
“那好，就这一套吧。”墨染转过头对店员道。
“谢谢惠顾——”
从lumine est出来时，天色已完全暗了下来。路上来来往往的有刚下班的上班族，也有手挽着手走过的情侣，还有刚打完工的高中生。墨染提着帮桃花买的衣服，回头看向桃花，朝她微笑了一下：“我们回去吧。”
“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