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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味人生(四十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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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别告诉她们。”张坤学虽说躺靠在面包车里,可听见我说要通知他的家人,急忙挣扎着坐了起来阻止我。“儿子在外地打工,春节都没有回家。女儿还在郑州念书,我更不能耽误她的学业。快要收割小麦了,老伴既要忙着收割小麦又要伺候我的父母,她们怎么能来呢?”说完,张坤学一脸无助地又躺靠在面包车里。“嘴”又是不停地哼哼着。“哎呀!哎呀!……!”

    看了一眼躺在面包车里的张坤学,黄斌坤突然之间又像是有了主意。他用兴奋、商量地口气,说:“实在不行,咱们就给他找个律师,让律师替咱们打官司,肯定能打赢。至于赔偿金额,我相信,也绝对不是这个数。你们大家觉得呢?”

    “得了吧?找律师,律师难道不吃饭。现在的律师,他们也是以挣钱为目的。到时候法院判决下来了,无论输赢,他们倒是挣了一笔金额不菲的律师费。你们没有打过官司,当然也不会知道,没有职业道德的律师,他们可是满大街都是。这些人,黑着呢?”听见黄斌坤说要找律师,我赶紧深有体会地阻拦着。

    “让我看,就,就这样,算了吧?贰万元,要是能痛快地给,给咱们,就行!找一家,乡镇医院,把手术做了,钱!差不多,也够用了。”结结巴巴的杨德才,说着说着竟和曲玉峰一样,蹲坐在地上。

    曲玉军站在张坤学的腿边,看着张坤学肿胀的右小腿,擦、挂流出的血迹,早已经有鲜红转变成暗红,像是一条死了的蚯蚓,牢牢地凝固在张坤学的小腿上。此时此刻的曲玉军,内心犹如翻江倒海似地痛,却可他却没有着急着表态。抬起从不愿服输的头,仰望着附近的高楼大厦,又瞅了瞅阴森、可怕的夜空。冷飕飕的夜风,夹杂着暴雨即将来临的雨雾,使劲地吹打在我们身上。一声紧接着一声的夜雷,犹如万马奔腾一样,从遥远的天边传来。这隐隐约约的雷声,像是在威逼他,也像是在恐吓他,更像是在督促他,要他尽快地做出最后的决定。曲玉军昂着的头,终于慢慢地低了下来,违心地说:“张大哥,你要是同意,那就只能就签字了。”

    “你们考虑好了没有。天可是要下雨了。”矮胖子王经理和瘦高个张律师,打开了小轿车的车门,冲着我们极不耐烦地吆喝着。

    “你们再和他们好好说说,能多给点;就多少再给点。要是实在不行,那就只能这样了。”腿上的伤,心中的痛,让张坤学说着说着竟然梗咽起来,沧桑的脸上流下两行既心酸又无奈的泪水。

    “王经理,张律师,他家真的很可怜!你们就算是帮帮忙,行行好,再多给他两、三千元钱!也算是积德行善了。”曲玉峰跑到小轿车跟前,又和急于接活时的动作一样,低头哈腰、满脸堆笑地乞求着。

    “少啰嗦!同意就签字。不同意,我们就走。”看着曲玉峰可怜兮兮的样子,坐在副驾驶的王经理,丝毫没有做出让步的余地。他一边说着,一边打开了车门,过于的肥胖身体,让他不得不“哼哧”着;慢腾腾地走下了车。“张律师,你拿着协议去让他们签字。”

    年轻小伙打开了车灯,面包车里总算有了一丝光亮。张坤学使劲地咬紧牙关,强忍着自己的腿伤,又忍着内心的伤痛,在协议书上签了字。作为见证人,张律师分别让我们几个,也都签了字并且画了押。我在签字的时候,大概地看了一眼,这是一张极不公平的协议。它的大意是:张坤学私自进入某建筑工地,因自己不小心摔断右腿。某某公司以人道主义赔付贰万元,今后的医疗、伤残等费用,有张坤学自己解决与某某公司没有任何法律责任。协议完全出自双方自愿,是双方真实意思的表示,不存在威胁、强迫等情况。协议经双方签字生效,任何一方均不得以任何理由进行反悔,签字人,见证人,年、月、日。

    看见我们都签完了字,也按上了指印,矮胖子王经理,从手提包了拿出了两叠崭新的百元大钞。他带着一丝诡异的冷笑,并用打了胜仗似地表情,说:“一天活,还没有干完,就让我损失了贰万元。你们说,我倒霉不倒霉。”曲玉峰刚把钱接住,他又冲着年轻小伙,瓮声瓮气地吼了一句。“工地上急着用车,你赶紧把车开回去。今后,宁可多花俩钱!也不能找岁数大的,更不能找没力气、没颜色的。”说完,他又从手提包里掏出了一张贰拾元。“给你们贰拾元,你们坐出租车回去吧?”

    面对矮胖子王经理,递到眼前的贰拾元钱!感觉受到羞辱的曲玉峰,用极其恼怒的神态回敬了一句。“你还是自己留着,给你自己买骨灰盒吧?老子我,自己有车。”

    “你,你敢骂人?”王经理还要再说下去,可一看我们几个,全都紧握双拳地站在曲玉峰身后,怒目而赤地双眼,似乎已到了忍无可忍的地步。面对此情此景,他用心虚的眼神瞅了我们一眼,也不在言语,扭身就走。

    “站,站住!”杨德才大声地喊了一句,并顺势往前又走了两步。“把我们俩,工,工钱,给我结了。”

    矮胖子王经理,抬起肥大的头颅,用极不情愿的眼神,瞅了瞅说话结结巴巴,并且还上了岁数的杨德才。从手提包里又拿出了贰佰元钱,走到杨德才跟前,“给你!”

    杨德才毫不客气地伸手接住。“你们以后,就,就是八抬大轿请我,我都不去了。你们把人,当,当成牲口使唤,才给,这么点钱!”

    “叔叔,我,我……。”年轻小伙有些欲言又止,可他的动作以及表情,就足以说明了他此时的想法和无法言表的为难。

    “我们不会为难你。”曲玉军一边说着,一边招呼我和黄炳坤、杨德才,“都搭把手,咱们把张大哥扶下车,让他暂时先坐到地上。”话音一落,我们四人赶紧用力地;先抬,然后又小心地搀、扶着,最终让张坤学坐在了湿漉漉的水泥地上。

    面包车和小轿车开走了,停车场里就剩下躺在地上的张坤学,还有心急如焚的我们四个。听着响彻云霄的雷声,似乎已越来越近。刚才的小雨滴,也正在逐渐地变大。想住院,住不起。想走,又走不了。就在我们无计可施的时候,刚才我们在抬张坤学时,撒腿跑开的曲玉峰,手里拿着一副担架,从急救室方向跑了过来。“我把身份证和驾驶证压在了那里,咱们用担架把张大哥抬到医院的后门。”

    一场即将到来的暴雨,促使着我们赶紧七手八脚地把张坤学放在了担架上。黄炳坤和曲玉峰在前,我和曲玉军在后,我们抬起担架就往二院的后门跑去。结结巴巴的杨德才,拾起张坤学掉在地上的破球鞋,也撒脚如飞地跟在了后面。

    我们刚跑出没多远,就感觉在自己的头顶,猛然响起了一声沉闷的炸雷。伴随着震耳欲聋的雷声,一道想把夜空一劈两半的闪电,让漆黑、泥泞的大地,在瞬间就犹如白昼一样。随着雷声的消失,闪电的暂停,刚才的小雨点也变成了大雨滴。这些突如其来的大雨滴,非常强势地砸在我们的身上,顺着我们的面颊和宽大的脊背,“嘀嗒、嘀嗒”地流在了地上。忽然又刮起一阵强劲有力的风,风胁迫着没有目标的雨,一会儿忽左,一会儿忽右,一会儿又向东,一会儿又向西,而院内的树枝、树叶,也随着飘忽不定的风,开始随意地摆动自己的腰姿。风在使劲地刮,树枝、树叶也在拼命地摇,只有短短几分钟时间,它们似乎就感觉着累了。风,在瞬间已停息,树枝、树叶也停止了剧烈地摇摆,但它们依然抖擞了精神,坚强地站立在雨中,无奈地接受着暴雨的洗礼。黑暗的夜空,又是一声震天响的雷声,一条浑身带火的赤练蛇,大声地呐喊着、翻滚着,飞过天空、冲破了层层黑云,并把浩瀚的夜空划开了一条裂口。天河上的洪水,以无法阻挡之势开始倾巢而下。天地已分不开,到处都是“哗哗”的雨声,到处都是能埋住脚脖和膝盖的河流。这一条条或大或小的河流,顺着高低不平的地势向低凹出横流。洛阳的市政设施,不但在暴雨前面显示出自己的不足,而且还让洛阳的个别地方,早已成了不能通行的水上世界。

    这是入夏以来,下的第一场特大暴雨,它下得非常是时候,可惜却下错了地方。假如说这场暴雨,能下在旱情比较严重的山区,即使下到附近的农田里,也能让即将收割的小麦,得到最后一次灌浆水。可这场暴雨,却下在了繁华、富裕的城市。它让极少数的男人,为此手舞足蹈地大声欢笑,而大多数男人,却只能唉声叹气地借酒消愁。有钱人和有权人,在宾馆、酒店一边奢侈地娱乐,一边隔着窗户欣赏雨夜的美景。而哪些没钱的人,哪些为生存进城谋生的农民工,他们有的还在雨中拼搏,有的躲在暂时能避雨的房子里,既闷闷不乐地为明天的生活发愁,又牵挂着远在家中的妻儿老小。雨下到了城市,它让喜欢写诗、作画的人,喝上两口小酒,看着窗外的雨景忍不住吟咏几句再画上几笔。而哪些依然在雨中行走,至今找不到地方暂时躲避风雨的人,不禁会痛心疾首地冲着苍天大声地怒骂几句。有少数人会说,下雨;是对的。可有多数人会说,下雨;是错的。无辜的雨依然在下着,可我却只能说,雨,是对的;可也是错的。因为它下在了一个并不需要它的城市,它下在了既有些浑浊又有些穷富不均的世界。

    曲玉峰默不作声地驾驶着客货车,张坤学独自坐在副驾驶的位置上,依然极其疼痛地呻吟着。曲玉军、黄斌坤、杨德才和我,我们四个人使劲地挤的客货车后座上,倾听着车外的暴风雨,在猛烈地击打着前挡风玻璃和车窗,而我们却睁着一双迷瞪的眼睛,任凭客货车缓慢地向前行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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