胆小鬼
史铁生曾在《我与地坛》里说过:
‘夏天,情人们应该在这个季节里失恋,不然就似乎对不起爱情。‘
阳光射的轨道上的栏杆发烫,屋里的风扇还在吱呀吱呀地转着。
上课铃响,楼下操场的部分人奔离而去,跑步带的风,卷起了白色校服的衣角,少年的碎发在空中摇曳着,被那刺眼的阳光照的发亮。
女人双手交叉抱胸,侧着身子望着楼下奔跑的少年。
夏天,总是充满青春的气息。
多少年前的夏天,季骁也曾这样牵着宁笙的手,在夜晚的操场上慢慢行走,一起看天上的星星。在白天的操场上一起狂奔,一起奔向阳光。
“那天我晚自习下课,想起小卖部买点吃的,要下楼的时候碰见了祁远。”
江野的声音在教室里响起,门半掩着,宁笙走去倚着门框,看向里边。
“我们一起走出教室,一起到过道,然后就看见他往楼上走。”
风卷起了他的碎发,手肘放在课桌板上,两只手的手指互相摩擦着。
“他当时看起来心情不太好,整个人沉闷的很。可能是因为上节课老师做了调考的总结,老师说他有些退步,希望他下次继续保持前三。
我记得当时他盯着他成绩单上的家长留言看了很久。具体写了什么我也不知道。”
“后来我买完东西回来,还没到教室门口,就听到砰的一声,然后全校好多人就开始尖叫。”
回忆起当时的场景,江野的眸子不禁淡了几分。
几分钟前还看见的人,回来的时候就瘫在了一片血泊之中。
比江野还无法释怀的,是当时在楼下热恋的一对小情侣。
两人刚抱在一起,身前就落下一个人。
当时女生眼睁睁地看着有人坠落,当场被吓哭,腿都在发抖,这段时间一直都在接受心理治疗。
“他…平时有跟你说过什么吗?”
眉宇之间拧了一下,江野缓缓抬头,盯着祁洲的眼睛。
“他有问过我以后想考什么专业,我说我想做心脏外科医生。”
江野顿了顿,晃了眼祁洲,然后目光慢慢转移到站在门口的宁笙。
她好像意识到什么,身子微微扭了扭,换了歌动作,嘴唇之间抿了抿。
“因为这是我哥哥曾经的梦想。”
那天特别热,江野打完球回来,脸都在发烫。
桌上放着一堆小姑娘送的饮料,他都收起来放到角落,从抽屉里拿出宁笙送的杯子,喝了一大半的水。
班主任把收上去查看的成绩单发下来了,让前后方互相交流学习心得。
江野前面坐的是祁远,那个在江野眼里只知道学习的书呆子。
祁远换了个方向面对自己,两个人相对无言了许久。
“你以后…想考什么专业?”
很多人问过江野以后的打算,或是玩的好的兄弟,或是父亲,或是宁笙。
不同的是,他们提到“以后”两个字的时候,眼里都有光,是对以后的期待。
但祁远不同,他提到“以后”,眸光暗淡了几分。
“心脏外科医生。”大拇指擦干嘴角的一滴水,拧上瓶盖,又把水杯塞回抽屉里。
“为什么?”
江野低头,声音低了许多,“完成我哥的梦想。”
江野记得,祁远也有个哥哥,好像和宁笙还挺熟的。
“你哥…在你眼里是什么样的?”
江野愣下,皱了下眉,心里感叹今天这书呆子问题还挺多。
但他还是耐着性子回答他。
“他是世界上最温柔的人,从来不会苛责我。会有我接受的方式来教会我道理。他教我人要追求梦想,我妈妈走的早,我爸常年加班,都是他照顾我。”
脑海中又浮现出江许的那张脸,总是在阳光中温柔的笑着。
他做什么事情都有耐心,给江野讲题,一道一道不厌其烦的解释。
在江野考的最糟糕,连当时的任课老师都说江野不是学习的料的时候,哥哥总会温柔地摸摸他的头,带回他最喜欢吃的巧克力蛋糕,告诉他:“我们小野只是需要更多的时间。”
他愿意用世界上所有美好的词语去形容哥哥,从他出生起,哥哥就是他世界里的光。
可是后来他的世界来了阴霾,遮住了阳光,阳光便再也不见。
眼角在泛红,心尖在泛酸。
江野低下头,不想暴露自己此刻的模样。
“你呢。”意识到自己的声音在不自觉微微颤抖,江野清了清嗓子,继续道:“你不是也有哥哥吗?”
“他对你应该也挺好的吧。”
祁远的眼睛眨了眨,眸子望向远处,风吹的外边的叶子在摇曳,站在树枝上的鸟儿一跃,飞向了湛蓝的天空,在天上自由自在地飞翔。
“我恨他。”
鸟儿越飞越远,越飞越高,直到消失在祁远的视线里。
——
医院里的消毒水味很浓,一吸鼻子,那股刺鼻的味道就瞬间冲进了鼻腔。
祁洲来到病房的时候,刚好遇上爸妈出去吃中午饭。
“好些了吗?”锋利的小刀削掉苹果的皮,一圈又一圈落进黑色的垃圾袋里。
祁远偏着头,看向蓝色的窗帘。
“吃些苹果。”
鲜嫩多汁的苹果肉被切成小块,放进小餐盒里。
祁远不给回应,祁洲也不恼,把小餐盒放在小桌上。
人是醒了,但一句话都没开口说过。
人一生病,最先出现变化的就是人的气色。这段时间在医院里,祁远的气色差了很多,嘴唇常常在发紫,加上吃不下太多东西,本就很瘦的身躯如今剩的像是皮包骨。
“妈说你中午又不好好吃饭?”
阳光太刺眼了,祁远不自觉眯着眼睛,于是祁洲站起身,把窗帘给拉上。
回答祁洲的还是沉默。
祁洲无声地叹息,目光落在床头柜上的一踏习题册,昨晚他来的时候还没有,估计是母亲带来的。
看着那些题册,祁洲的眸子低了下去。
“这些天先别管学习了,你好好休息,出院了再…”
“现在开始关心我了?”长期没有开口说话,祁远的嗓音有些沙哑。
被祁远的话打断,祁洲没再把原先的话说下去,只是静静地看着他。
祁远摆正头,直直地盯着眼前的祁洲,眸里闪烁的是祁洲尚未知的情绪。
手从被窝里抽出来,先是掀起左手的袖子,然后是右手的。
小臂内侧,那些青紫的伤痕入目惊心。
因为这些伤痕,夏天大家都穿短袖校服的时候,他都会穿上校服外套,把那些伤口遮得死死的,不让别人瞧见。
“以前你怎么不关心我?”
祁远突然想起那天江野提起他的哥哥,他说他哥哥是所有美好的代名词。
可祁远对待眼前的哥哥,心里有的只是仇恨。
“我…”祁洲想说什么,但话却被活生生堵在了嗓子眼,怎么也蹦不出来。
“为什么你要做那个旁观者,因为你和我一样都是胆小鬼吗?”
祁洲闻言抬头的时候,他看见病床上的祁远在笑。
笑的是那样的苍白,没有活力,甚至没有希望。
“为什么,为什么每当我被他们那样对待的时候,你都只是选择当旁观者?
为什么你可以逃离这个家庭,而我却还要深陷于其中?
为什么已经有你成为了他们想要的样子,他们还要强迫我去成为自己不想成为的人。”
“为什么你不能像别人的哥哥一样站出来保护我,为什么你不能像江野的哥哥一样告诉我要追求自己的梦想?”
“为什么你当初不反抗,要让我继续承受这一切?”
滚烫的热泪落在白色的被单上,消失的无影无踪。
祁洲低下头,不敢去看祁远,只听得见他那小声的抽泣声,于是祁洲的心就像被揪起来一般生疼。
两兄弟独处的时间很少,更别提当前的这种情况。
这样的局面维持了大概五六分钟,直到祁远终于控制好了自己的情绪,扭头又望见那柜上的习题册。
他绝望的闭上眼睛,眼底是泪流滑过的痕迹。
“你出去。”祁远无情地宣示着逐客令。
祁远如了弟弟的愿,拖着身子去了外边的走廊。
走廊上路过的人很多,但没有忍在门前停留。
祁洲找到一处空位,艰难地坐下,望向那天花板上明晃晃的白灯时,他用手指去摩擦左手手腕处的痕迹。
是那样的深,直到现在也都没有愈合。
伤口很丑,和祁远手上的青紫一样,祁洲也从不把这道伤口暴露给别人。
但和祁远的不同,手腕上的伤痕,是十八岁的祁洲,亲自用刀造成的。
当他看着血珠开始迸溅,血液开始顺着手臂流的时候,不知为何,竟然感受不到疼痛。
心里有一个声音一直在回响:
就要解脱了。
可就在那把刀即将切到命脉的时候,脑海中的声音变了。
“祁洲,希望你天天开心。我们都会成为想成为的大人。”
少女的脸庞一点点浮现,是宁笙从前不经意间的一句话,将他救下。
就像是那一束光,把阴霾全部驱走,照亮了他的内心。
留下的伤口很丑,就如同带来这伤口的回忆一般,不堪入目。
祁远说的对,他是个胆小鬼。
胆小鬼害怕看到从前的自己,所以选择逃避。
胆小鬼从未反抗过,所以胆小鬼没有站出来。
胆小鬼不敢直面自己的过去,不敢去帮助弟弟走出从前经历过的阴影,胆小鬼也不敢表达自己隐晦的爱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