极致的艺术品(6)
“等等!我才刚打给你,你不会真的这么急吧?”彭弛想叙旧的心情刚提起就放下了,听筒的另一头传来餐具碰撞的声音,还有宋庸青的那一句“吃点什么”。
“你在跟人吃饭啊?”
江柚脸上没什么表情,摇了摇头,宋庸青只好随便点了些不那么重口的。
另一头的彭弛在不断地询问,宋庸青听得有些烦躁,只能抱歉地说:“不好意思,我回个电话。”
“嗯,谢谢。”
留下了江柚一个人待在餐桌旁。
煎炸烹煮过后的食物香味飘入鼻中。
这是她从未涉足过的地方,价格不菲的食物,干净卫生的环境,没有脏话没有烟酒,每个人都是恪守本分——
他们的本性被掩盖在华丽的衣裙之下。
江柚只感觉非常不适应。
在不属于她的场合里做事,总是有一种束手束脚的放不开的感觉。
江柚能看见菜单上菜品的价格,与平时吃的东西相交对比——荒谬。
同样价格能换取的同样的东西,被打上了标签,所以它的价格就上了一个档次。
成本不低,甚至这道工序所消耗的费用也同样高得离谱。
刻在骨子里的斤斤计较让她无所适从,江柚有些脸红,一种难以言喻的羞耻感瞬间吞噬了她的整个大脑。
宋庸青挂掉电话扯了扯领带,就看到了坐在位子上一动不动的江柚。
“是不太习惯吗?”宋庸青很少和小辈打交道,他见着对方抿唇不出声,心下猜测她是不是紧张了。
“……有点。”江柚猛地低头,手指扣着手背,硬生生地抠出了几道血痕,眼睛像是被蒙上了一层纱布,有些看不清眼前几分真几分假,“不好意思了。”
“我应该事先询问你的意见再选地方,我的疏忽。”
宋庸青直直看着面前略微腼腆的女孩,他不怎么跟小辈相处过,当年跟着彭驰在事务所工作的时候他冷脸吓退了不少人。
甚至因为这事许久接不到单子,还是后头名声逐渐上来了才陆陆续续有了微薄的收入。
江柚很少听到这样的自我批评的话,有些愣神,直到菜上来了依旧有些心不在焉。
“这道菜味道不错,是这家店的招牌。”
摆在江柚面前了是一大碗酸菜鱼,味道很香,菜色和它的味道成正比。
整个过程中,宋庸青贴心地没有再问什么,他自顾自地随便说了几句缓解气氛的尴尬,顺便给江柚倒了杯柠檬水,温的,递到她的右手边。
江柚接过,小声地说了句谢谢,声音缓和不少。
他看着江柚没那么紧张了,才缓缓切入正题:“……阿姨的事情,我很抱歉……让你们无辜地卷入了这场风波。”
江柚的手一僵,一时之间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大脑里有一个画面定格了一瞬间。
那一滩血,覆盖在母亲的身上。
就这样提到已故的母亲,她第一反应不是悲伤,而是……没有任何的感觉。
就像是在棉花堆里坠落,轻飘飘的,没有任何实感,所以的一切都是平面的,只是一个没有任何额外意义的,不能被她放在心上的普普通通的称为“母亲”的名讳。
几天没看见她,她对母亲的印象都开始模糊了——因为不重要,有没有她的存在,她总要过着“江柚”现在应该过的生活。
宋庸青看着面前穿着校服的少女身子抖了抖:“是不是感觉有点冷?”
“没有。”江柚回过神来,抬头,眼睛盯着宋庸青的额头,摇了摇头,又低了下来,动作流畅。
不敢对视,自卑,或者是对陌生人的防备恐惧。
宋庸青悻悻然地捏了捏鼻梁。分析人的老毛病又犯了。
女孩的鞋尖一点一点点着地面,眼睛时不时看向天花板或者地板,脸上不自然地笑,嘴唇还有些发颤,看上去有些着急,这是一种人下意识的自我保护机制。
出于一种对陌生环境的警惕。
宋庸青试着放缓自己的语气,尽量让她不那么感觉到害怕。
他调查过江柚的背景,知道面前这个人所遭受过的那些暴力,饶是见多识广的他也不免因为她的家庭悲剧皱眉。
“如果需要,我可以为你提供一些帮助。”
“你现在有什么困难,可以跟我说说,我会最大程度上满足你的要求。”
“比如,你或许想要就读自己能去的大学,同时也可以为自己攒下一笔钱。”
宋庸青试探着江柚的想法,他今天带了一副金丝眼镜,显得整个人斯文了不少。
江柚小心翼翼地想要透过透明镜片直视对方的双眼,探究他的内心,只是,她始终不敢抬头。
“不用,我自己能解决。”
对面的男人的提议,对她而言,只是多此一举,即使他是无偿提供,江柚只觉得是一种累赘。
她不想跟任何不重要的人牵扯任何关系。
宋庸青听得出江柚语气里的抗拒,笑了笑没说什么。
两个人沉默地进行了今夜的晚餐,最后宋庸青把江柚送到了她家楼下。
宋庸青看着江柚解下安全带离开,叫了她一声,见江柚回头,从口袋里掏出一张名片。
“从开始到现在还没能做个完整的自我介绍。”
男人一只手搭在车窗,眼睛里盈满了笑意,灯光打在对方出众的容貌上,江柚鬼使神差地没有扭头就走,而是听他继续往下说道。
“我是宋庸青,一间咖啡屋的老板,如果有需要,可以随时到我们店里找我。”
“我们店刚开门没多久,正好缺一些员工。”
江柚收下了名片,上面是男人亲笔写上的字,笔锋锐利,赏心悦目。
不知道哪里来的勇气,江柚终于抬头跟他对视,宋庸青接收到少女的眼神还愣了一下。
那是不符合这个年龄存在的犹如一潭死水的冷漠,被绝望冰封沉寂了数年也未能引起泛滥波澜。
当她看过来的时候,只会让人忍不住产生强烈的违和感和排斥感。
“我收下了,谢谢。”
夜晚的风似乎夹着霜,吹在脸上是刺骨的寒,把刚刚吃完饭产生的热气也一并带走了。
江柚看着宋庸青的车驶离自己的视线范围,那种下意识产生的恐惧才慢慢散去,冷汗结束,江柚重重地松了口气,才缓缓松开手。
裸露在外的是已经被指甲刮出好几道伤口的手背,没有温度,也感觉不到那么疼了。
面对陌生的人,江柚只有一个念头——要么让她走,要么就是让那个人走。
早上发生的一切又重新涌入她的大脑,有点头晕脑胀,她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是覃楮月的好几条未接来电。
江柚握着手机站了一会儿,没有回拨,而是打给了江骁。
“……嗨,姐姐能听到我说话吗?晚上好啊,”江骁的声音在狭小空间里回荡,江柚听出来弟弟应该在楼梯间,“今天过得还好吗?”
小孩的声音一下子就抚慰了江柚的内心:“小小,今天过得怎么样?”
“特别特别开心!我这次考试考了全班第一,等我们什么时候见面了,我就把它送给你!”
“……小小,你想和姐姐待在一起吗……”
“当然了!我最重要的人就是姐姐!”江骁的声音带着雀跃,“等他走了,我就能自由了,到时候我就一直跟着姐姐!”
电话那头的江骁在滔滔不绝地说着话,江柚一直是笑着的,站在路灯下听着弟弟的声音。
她已经很久没有这么认真地听弟弟分享自己的生活了。江骁的存在让她有了一种活着的感觉。
阴霾被欢笑声驱散,直到日暮降临。
——
李茂茂遇害的消息不知道怎么传出来的,一时间谣言四起,弄得人心惶惶。
整个学校的学生都在热火朝天地讨论这个事情。
江柚从覃楮月那里已经听到了好几个不同版本的故事,作为发现尸体的当事人之二,听到这件事的事情心情是不算太好的。
“我这几天一直在做噩梦,一闭眼就想到那个味道,感觉它已经黏在我的鼻子里出不来了。”
覃楮月脸色不太好看,睡眠不足加上思虑过重,整个人都老了好几岁。
江柚一边抄着笔记一边回答:“喝点酸奶,容易入睡。”
覃楮月疲惫地摇摇头:“算了,还是老师的功力高深,一上课我就开始犯困了,比什么安眠药啊酸奶啊管用多了。”
刚刚那堂课是物理,老师是快退休的老教师,教他们班只是为了让履历更好看些,上课风格确实是容易让人昏昏欲睡。
等江柚写完笔记,就看见覃楮月睡着了,她没打扰,拿着水杯去走廊接水了。
这一层楼的人挺多,排到她还要好久,课间只有十分钟,江柚决定下楼打水,不过好巧不巧遇到了一个有点尴尬的人。
黄粱没想过在这里遇到下楼打水的江柚,手里头还扛着等会儿要发放的作业本,又怕人跑了,顾不了这么多就走到江柚跟前:“江柚!”
如果直到这个人会出现在这里,江柚发誓自己绝对不会下楼打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