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6
他闻言面露一丝为难之色,继而挠了挠头道:“这可难倒我了这种事,我实在不擅长。不过我有一个女儿,她的歌声怎么说,四海之内听过的人无一不是赞不绝口,说是再没有比这更动人的了。终有一天我们父女是要重聚的,到了那时,我让她唱给你听”
你心下翻了个白眼,心想这人真是信口画饼,而且居然他还是一位单身父亲?呃,是不是单身还不好说。不过总之当下你也没开口问。而这很简单,稍微熟点以后没事和哪位船员聊聊便知,还可看似无心。
但是无论如何你都是少不了对他下手的。而即使排除万难,你也要按照系统所说,成为这个世界的至高。原因无他——本来你以为这是你自己的收梢,没成想是世界的终末。想想也是这个道理,单个的人是无法指认末日的,只能在劫灾之下见证自己的亡路——尤其是在事先毫无预警的情况下。
是系统和你确认了这件事。每个人孤独地生、孤独地死,到头来世界就像t·s·艾略特的诗中所言的那样——“不是以轰然一声、而是以唏嘘一叹作结”——连“死”都不很戏剧慷慨的。整件事想来也无异于一则现代寓言。你那天信口开河的一句话“我自无一义人的蛾摩拉而来”,竟也暗合了几分宗教末日审判的气氛。可是从人的视角出发,却万万不是这样的。
你记得当时,你语气一凛:“既然你说我的世界无一义人而灭世,我又是被随机抽样出来的一批,作为“火种”到异世界为原世界争取万中无一的重启机会,那我也不是什么义人好了。我从来不觉得我比起死去的那些人就更好——不,应该说,比起他们中间的好多人,我更称不得是什么‘义人’。可是那又怎么样呢,人类中确是有广泛的不义乃至无耻,我也不想为其辩护。可饶是如此,这也是你们无权审判的,更遑论一时兴起就毁灭。”
可是你最终还是选择与系统合作,与敌为友。因它是你在此世可借助的唯一超自然力量,舍此你甚至很难在异世界自保,更别提救世了。这当中或许有什么硕大无朋的阴谋,也可能最终证明只是玩笑一场,可倘若你不深度参与其中,作为彻头彻尾的凡人是根本无法窥其门径的。
据系统所言,人类仅有的机会何止是万中无一。所有留存的火种被流徙至不同的世界,所有选手总共加起来必须救得“十世”,才有机会重启原世,从而挽救一二。这个概率有多低呢?考虑到人事的复杂更替、以及一些异世界矛盾的特殊性,如果不是每个人都抱着竭尽全力完成所有kpi的决心的话,则四舍五入等于根本没戏。
首先,根本不是所有人都有潜质当救世主。按照抽样的随机分布——绝大多数中选者到了异世就躺平了——压根儿就无从着手。即使有人开始打算抢救一下,面对世界的异质和复杂程度、救世这种层级的伟业牵涉之广、举步维艰,要么就盲干一番后知难而退,要么干脆就不得其径。这当中哪怕锲而不舍者也大概率事与愿违、功败垂成。
你当前首要的任务,肯定是活下来;其次尽量不让自己染病有疾;当然作为一个女人,在全是男性的环境里,还要保全自身不被骚扰侵/犯,不要平添怀孕和性/病的风险。哪怕只是正常怀孕生产,也会节外生枝,带来巨大的不确定性——摩西要带领众人出埃及,说白了他是男是女都无甚影响,但要是像农耕社会里平均的那样,亲自生他个七八个小孩,则无论如何都没他的戏——因是这样,在当时,摩西才只好是男人。
你暗自琢磨这些有的没的,一边翻动着手中的书页,以掩饰内心的躁动不安。只听到耳边的男人嘀咕道:“除此以外,没别的了吗?”
你简直不大想理他,说白了你想要的东西,向求谁都没用的。但是拿他找找乐子还行,还有就是他的好感有利于你一时在这条船上立足。至于系统的要求你是不奢望了——可以适当埋下些伏笔以后再说。于是你想了一想,问道:“有没有什么你们这个世界的、政治经济学相关的著作。”
红发男人看着你,大脑一时有些宕机——眼前漂亮得无可挑剔的美人儿是个病号,身着他浆洗后还被本乡消毒过的白衬衫,看上去风姿楚楚,清心寡欲,连吃东西也无甚胃口,好像这个世上再没什么事可以让她开怀展颜。他为此隔三差五往你的病床前跑——美其名曰这本来就是自己的房间,还不兴人去拿点东西(酒)吗?抑或是帮忙给人端茶递水对病号嘘寒问暖。因为此事……没少□□部们调侃。
但是有一说一,这么一位外貌对成年男性有巨大杀伤力的异性——在他的船上,在他的房间里昏睡了这么久,仅是其存在,都是不一样的。她蜷在他的床上、被窝里,梦中眉头紧锁,踢被子还不小心露出一截雪白小腹和脂膏般的大腿。他于是开始有意无意地往人身边跑,外面宴会的喧闹欢腾都渐次不再那么吸引人。或许是雄性本能使然,总有种莫名的期待感——不是立刻想要发生什么,而是一种会发生什么的可能性和不确切性,构成了罗曼司。
她在问他要什么来着,唱歌?这个不行,他一向没什么才艺可供展示,只会喝酒打架。政治经济学?好陌生的词汇不管了,先答应下来——“好的”,他听得自己一口应下——至于后续一律交给贝克,雷德号大副自有办法。
在讨女人欢心这种事上,他的行动要远在念头之前。这种天然选手总是特别不好对付,而且从来不乏异性喜爱,你心下清楚得很。
身体遭遇重创之后,理论上人应该多摄入蛋白进补;而实际上,卧床已久的你长期靠输营养液为生,一开始闻到荤腥的味道就生理不适,越不舒服胃口越差。红发他们想了很多办法。拉基·路索性将自家船长一个月来所有蔬菜水果的份例,用来给你每天早上做蔬菜水果沙拉——这种东西在航行日久的海上可谓豪华。他做这样的事也未征得当事人的同意,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对你没什么影响——反正你也喜欢吃肉。”
而耶稣布的反应听起来更意味深长:“现在让让人家,好处在后头。”
红发闻言甚是不服:“我也没说介意这个啊。”
循序渐进地,他们开始送来一些精心烹制的鱼虾——比如柑橘奶油烤比目鱼之类的。有一次,红发乃至像献宝一样,偷偷跑到你床头,递给你一杯开胃的樱桃雪莉酒,说是不要让本乡给知道了。而你偶尔也会在船医的搀扶下,定时去甲板上踱步透气——眼前俨然已是蓝至铅灰的、一成不变的单调色彩,长久地望不见海岸线和岛屿,为反复无常的气流所主宰。饮酒、打牌、狂欢水手们的生活其实说起来是很枯燥的,唯其如此聊以打发。而你益发无法忽略那些流连在你身上的目光——你很清楚,这些人就等着船长表态,一旦红发展现出对你无意,他们就会忍不住对你下手了。
事实上,全是成年男性的环境对于任何一位单身女性谈何舒适惬意——仅有的生存之愉尽皆被包裹在巨大的风险之中。你记得你读中学的时候,正盛行对于女生宿舍的刻板印象段子——说是一个女生宿舍可以建十一个群。最搞笑的是就连有的女生都附和,说女的就是事多,男的扎堆的地方就没心眼,自己还是爱和男的玩。此时你本来躺在校咖啡馆的红绒沙发上,脸上盖了一本精装的《论李维·罗马史》,心想聊到这个你可不困了,一把拿下书,朝着那桌道:
“我看不见得,比如男子监狱和女子监狱,非要二选一,诸位愿意到哪儿去扎堆啊?”
一下子把对桌男男女女都给干默了。你就知道会是这样,只有刻板印象才能打败刻板印象。
而就你这些天的了解,这一船人就没被关进去,也胜似罪犯了。跟据报纸上只麟半爪的信息以及你跟本·贝克曼偶尔的攀谈,这船上几乎都是赏金过亿的悬赏犯,假以时日运气不济会被关进推进城那种——几近是这个世界的“□□监狱”。而和这样一群人朝夕相对,足以令来自文明世界的绝大多数人发怵。
可越是这样你越不能表现出害怕,就像越是有淫/邪觊觎的目光落在你身上,你就越不能表现出性保守。二元对立的关系如是:文明人越是表现出对野蛮的厌恶和不屑为之,越是想要维持体面,就越快被野蛮撕裂;而女人越是表现得被动、羞怯,在两性关系上一味回避,就越是容易被捕食者盯上并蚕食殆尽。于是,一旦有人胆敢凝视你,你的目光绝不会就此避让,而是大胆地和他四目交接,直到他先受不了收回视线为止;但凡有人拿你开不成样的玩笑,你就把黄段子开回去,怼回到他本人身上——这时你就会发现,旁边酒精上脑的水手们笑得更大声了。有意思——长日无事,大部分兽性上头的群体只是想找个讥笑乃至霸凌的对象而已,那个人又不必非得是你。
船长和干部们目前行事倒是要妥帖得多,不过他们又哪里能够十成十地统御底下所有成年男性危险分子的欲/望——他们都是海贼之属,又不是戒律森严的修士,以及纪律严明的部队。你深知一点,绝大部分男人在心性上也不过是“beta”男,色厉内荏,也不过就能仗着男性社群的势、以及大环境的纵容,欺凌一下骨子里很保守的女性,一旦发现对方性开放乃至深谙两性之道瞬间就下头了,自讨没趣。
至于心性上的“alpha” 男,他们本来就是捕食者,他们倒是一定程度上能超克自己的欲望情感,为了更大更长远的利益——反正也少不了和他们斗智斗勇。
总之在这种事上你是这样——能够平等共处是最好,不能的话就宁为“predator”,毋为“prey”。