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8章 番外1-独白
林易舟曾经觉得,他可能一辈子也没有机会,重新找回他的小太阳了。
他离开京州那天,是林远峰出殡。
消息来得快而急。
几天前,他正在准备普林斯顿的入学材料,接到林启渊的电话。
他嗓音颓败,“阿舟,你爸没了。”
叔叔给他打电话时刚从公安局出来。手机里嘈杂声不断,信号也断断续续。
“你爸在等待尸检。还不能确定就是自杀。”
偏偏也是一个六月。
京州雷暴大雨不断,飞北城的航线接连取消,大量旅客滞留机场。
父亲没了,母亲在叔叔的叙述里“形容憔悴,精神状态很差”。
“尽快回来一趟。闹事的人堵在公司门口,董事会的人找到你家里,把你母亲逼得门都出不去。”
二十二岁的男人,在这一天,经历了人生最大一场荒诞。他看了眼捏在手里的入学材料,扔进了学院大楼的垃圾桶。
两天后,大雨初歇。机场航线恢复了七八成。
林易舟离开京州。
此后六年,他的人生里只剩下无尽的潮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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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去那天,他在公安局拿到林远峰的遗书。
“……我不是一个好父亲,更不是一个好丈夫。勿念勿挂,照顾你母亲。”
许是走得匆忙,连遗书都言简意赅。
他不知道该不该恨林远峰。从某种程度上来说,他和抛妻弃子的林远峰,难道不是一种人吗?
一样的负心薄幸。
一样的在命运面前背弃所爱之人。
可笑的是,他连自暴自弃的机会都没有。
林氏风投成立的第二年底,他回京州,看到了那张被张贴了很久的喜报。
那两年里,他有一百种方法查出她的去向。但他什么都没有做。
自卑和愧疚在他心里中了蛊。
没资格找她。没资格跟她说话。
更没资格再站回她身边。
那一年八月,林氏拿下成立以来最大的规模的ipo项目,在投行圈一战成名。
庆功宴上,董事和高层们纷纷向这位年轻的掌权人举杯。那一晚,他来者不拒。
黑车行驶在夏日雨夜,车窗上滑落的雨水割裂了城市。王睿从中央后视镜里瞥了眼后座上的男人。
他扯松了领带,闭眼仰靠在座位。面上是一贯矜冷淡漠。
车行至澜云公馆。沉默了一路的男人没有立即下车。他缓慢睁开眼。
“定明天飞纽黑文的机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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八月第二个周一。
距耶鲁研究生的秋季学年,刚开学一周。
飞纽黑文的飞机上,他侧头望向窗外云层,计算他们之间渐渐缩短的距离。
十几个小时后,落地布拉德利机场。
八月气温灼人,踏出机场的那一刻,高温仿佛要将人晒化。
她会习惯吗?她最怕热。
京州的夏天远不及这里温度高。
盛夏时节,她陪他在图书馆看书。小脸会悄悄凑过来,贴在他微凉的手臂上。
她脖颈微红,语调里皆是无精打采,“你看看我呀……快热化了……”
和阮知秋站在同一片土地上,感知同一片热浪,历经同一程度时差——
这样的认知,让这个年轻男人濒死的心脏,终得已缓和。
林易舟是幸运的,来这里的第一天就见到了她。
在大学门口的咖啡店里买完一杯冰美式,回头的瞬间,他见到了骑着单车,单手抱着课本穿行而过的女人。
她穿了一件他从未见过的吊带背心,下半身牛仔的阔腿长裤。微卷的头发被她扎得很高,露出了漂亮的肩背。
他急匆匆往店外跑了几步,推开门想追上去时,被急促的手机铃声打断。
来电显示的是“云姨”。
林易舟按下了接听,电话里是她焦急又不知所措的声音,“夫人去了趟您父亲的墓地,回来后一直恍恍惚惚,连饭都不肯吃了。”
数不清这是两年来的第几次,冷白疏离的脸上,又一次露出茫然。
中午太阳白晃晃的,他短暂的闭了下眼,将门把手松开。
“让李医生去家里。我明晚回来。”
捏在咖啡杯上的骨节泛了白。不知道杯子里被加了多少冰块,总之他的手凉透了。
上一次,他规划好了和她的一切未来,接到了林启渊的电话。
这一次,他想重新找回她时,鞭笞卷土重来。
他仿佛看到命运冷酷又漠然地站在高处,似在嘲讽又似在告诫:“凭你也配。”
当晚的飞机,他回国了。
可是从那以后,他好像染上了一种病——
不回到她身边,就会发疯的病。
两年间,他飞了美国十七次。每次来回两万八千公里。
平均一个半月不到的时间,是他忍耐分离的极限。
王睿跟了林易舟两年多,这位年轻的总裁总是高深莫测,喜怒不形于色。
唯独在这件事上,他窥到了他的疯狂和偏执。
林氏成立的第三年,业务量到达新高。公司上下忙得连轴转。
林易舟前一天刚从美国回来。王睿受高层之托,带着文件敲开顶楼办公室的门。
他看了眼办公桌后的男人。深色衬衫下,英挺的五官比几天前更显倦冷。
“智远软件的现场尽调出了些问题。”王睿看了他一眼,“他们想下周邀您去江州总部协商解决方案。”
林易舟摘了眼镜,随手扔在桌上。
“尽调由专业团队负责,规范整改阶段都要出问题,后面的执行发行干脆别做了。”
王睿甚少见他这样动怒。
林氏能迅速崛起,其中不乏林易舟个人因素。细致负责的魄力、洞察情势的理智都是他的个人标签。
彼时他们还远远没达到像如今这样,能挑选客户的程度。
王睿低着头不敢说话。良久,林易舟按了按眉心,唇色有些泛白。
“几号去江州。”
就在一天前,阮知秋的生日,他在美国见到了郑子尧。
公寓楼下。
郑子尧身着黑色的冲锋衣,肩上背了把大提琴,看向阮知秋的眼神直白纯净。
他是男人,他当然懂这个眼神。
有些荒谬吧。听到阮知秋被郑子尧几句话逗笑,他竟也跟着笑了。
举止得体有分寸,谈吐间看起来受过良好教育,兴许还多才多艺。
相比这样的男人,冷硬薄情的他一无是处。
如果那个女人已然走进新的人生,他这个自私冰凉的“旧人”,出现在这里显然不合时宜。
他只会干扰她追寻幸福的脚步。
……
那年,他在京州的公寓里,写下一行字。
今年京州的梧桐很美,雪也很大。
我不敢想你,但我真的很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