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不为外物惑
楚留香不免又忆起夏祈音早年问过他的话：若杀人方能救人, 你是否愿意杀？
楚留香无疑是聪明过人，但他也是个极感性的人。夏祈音则是理智派，她有时甚至理智到让你觉得这个人没有心。
“你可会亲自去军中？”
“若战争是为了阻止更大的战争, 保护百姓免于流离失所, 我就会去。”夏祈音道, “或许我已经开始了, 要不然我今日也不会为了韩彰来陷空岛。”
想到饭桌上夏祈音主动说起五鼠的绝技，其中彻地鼠韩彰最擅长的就是挖地雷。
楚留香震惊道：“火/药？”
“火药唐时已经被用于战争, 但因为技术原因，杀伤力有限。”夏祈音悠然道。
“你们解决了这个问题？白玉京——”楚留香睁大了眼睛道，“我以为神仙会的宗旨是求武道至高。”
白玉京内机关重重，外人眼中是一个新出现的武林圣地。可现在看来若只是一个江湖组织并不用如此严密的机关，所以那里藏着许多外人所不知的东西。最妙的是他们还允许江湖人去闯关, 加深所有人对白玉京武林圣地的印象。
如今看来，那些关卡不仅是威吓，还有一个作用是为朝廷筛选有用之才。
今年初包拯留任京师, 向官家举荐了南侠展昭。官家考较了展昭的武功后, 当场封官, 赐号“御猫”。江湖人投身衙门的不少, 前有诸葛正我，后有展昭, 可展昭与诸葛正我又不太一样。
展昭受封于官家，但他没有诸葛正我那么大的目标。他投身官府只是仰慕包拯，要追随包大人办案。这事看起来寻常，在江湖上却激起了一股浪潮。
江湖人并非各个都如薛衣人、左轻侯这样为一方富绅, 江湖游侠只是游侠, 其中有不少人依旧秉持着传统观念, 觉得当官才是真正的出人头地。可江湖人投身朝廷，并非每个人都能够如诸葛正我一样，成为官家的亲信。
展昭耀武楼封官，给这类投身朝廷的江湖人指出了一条路。他们不必往官家身边挤，追随如包拯这样的正直官员一样可以实现抱负。
自展昭之后，又有不少江湖高手投身朝廷。天变后混乱的江湖一直是朝廷最忧心之事，这些高手投身官府，自觉接受律法约束后，朝廷就能够慢慢占据优势，有望结束江湖的混乱。
从多年前夏祈音和神仙会对绿林下手，到夏祈音现在对左、薛和施三家的处置何尝不是在压制江湖势力，按着这些人低头，接受朝廷的管制，从而结束江湖的不受管制和无序状态。
“你忘了前半句，是管得天下不平事，共求武道至高。但求武道至高，一旦有了凌驾于普通人的能力却又迟迟摸不到上面那扇门，人就愿意走偏路，所以还是有个次目标的好。我妈妈曾说上天赐予一个人智慧和能力，也会赐予他责任。我有得天独厚的天赋，有最好的资源，有无数人的宠爱，那么我就必须担起与之相应的责任。”
“或许你说的是对的。”
天下间的高手真正只求道，摒弃一切名利的人凤毛麟角。人站到了一定的高度，就会生出野心。如诸葛正我、夏祈音这一类以天下为己任的人也很有野心，但若人一定要有一个目标，他们至少选了一个最好的目标。
“火/药用得好了不仅能迅速结束战争，还能停止战争。然它是一把双刃刀，需要交给一支训练有素的队伍来使用。韩彰善用火/药，又出身行伍，且为人忠心义气，是一个不错的人选。”赵昉已经请了江南霹雳堂的人入门下，但这东西太重要，他需要更可信的人。
“韩彰去了，开封府尹就会信任？”
夏祈音道：“你可读过庄子的说剑？说到天下第一剑，有人会想到薛衣人、燕南天。然‘十步杀一人，千里不留行’听着令人热血沸腾，也不过如此。仗剑江湖的热血，多少是为视觉所左右，却少有人知道真正的天下第一剑是一个根本不用剑的人。”
有庄子说剑篇，说的是天下之剑有三：天子之剑、诸侯之剑、庶人之剑。文中说逞凶斗勇的庶人之剑无异于斗鸡，不管生或死都于国事无用。“匡诸侯，天下服”的天子之剑才是剑的真谛。
“你修的难道不是庶人之剑吗？”
“天子之剑天下间唯有一人修可，两人修就是灾难，然我也不修庶人之剑。”
“所以你修的是诸侯之剑？”
“所以你明白了，若天下间他要选一个人交托信任，会是谁。”
楚留香笑了：“你们的道是相辅相成，相互成就的，所以你选的人就如他选的人，你信任的人，也会是他信任的人。”
“你很开心？”
楚留香点了点头：“在那个位置，最可怕的是丢失信任。若他能够一直信你如初，我很期待这把独一无二的天子之剑。所以，你是否也可以坦然地告诉我，除了为那位寻访遗材，还有什么计划。比如你打算如何处置薛家和左家？”
“你很快就会知道了！”夏祈音神秘道。
夏祈音的很快，却是又在松江府过了半个月。这半个月里，夏祈音已经说服韩彰重新回到军中，加入赵昉一手组建的新军。
听说薛家和左家至今没有议亲的意思，反而有消息传出薛衣人和左轻侯决战的日子基本定下来了。
楚留香想劝左轻侯不要去，但他知道不必开口。薛衣人的战帖下了，左轻侯只要还没有退出江湖，就不能避战。这个时候，夏祈音忽然给薛衣人和左轻侯发了请帖，说请两人听戏。
夏祈音并不是一个会因为年龄被人小觑的人，左轻侯和薛衣人不知道她葫芦里卖什么药，还是来了。
“薛庄主、左庄主里面请坐，好戏马上开锣！”夏祈音迎了两人入门，将他们安排在了左右两侧的桌子。
一家一张桌子，泾渭分明，并不似请他们前来调解的架势。左轻侯和薛衣人分左右入座，薛斌和左明珠站在各自的父亲身后，犹如牛郎织女。自从那日受了脊仗，两人至今没有好全，被各自的家人接回去后还是第一次见面。
只薛衣人和左轻侯在，两人也不敢造次，只是眉目传情。
戏开锣，左轻侯和薛衣人有些意外，没想到真的是看戏。
“这出戏叫《罗二蛋与朱傻妞》说的是个西洋故事，叶老板不愧是富贵班的当家花旦，不仅花旦唱的好，还会写戏本子。我只是和他说了一下故事梗概，他就排出了这出戏。”夏祈音介绍道。
左轻侯、薛衣人：……
夏祈音只是略说了两句，就不再说话，带头看戏。左轻侯和薛衣人不明白她的意图，只能从戏中寻找答案。
这出戏情节并不复杂，说的是一对世仇家的少男少女相恋，最后因为家族的阻力相继殉情的故事。世仇，相恋，假死，嗯~代入感十分强，唯一不同的大概就是假死没有成真死，没有相继殉情。
故事梗概非常简单，但叶盛兰的戏词写得十分煽情，台上的伶人唱的更煽情。不说薛斌和左明珠哭得很惨，就是看着叶盛兰排演无数次的施茵也哭得十分投入。楚留香都红了眼眶，左轻侯似有触动。
唯独薛衣人神色不变，至于内心有没有触动就不知道了。
最后一幕落下，薛衣人起身道：“走吧！”
“薛庄主慢走！”夏祈音笑着目送薛衣人出门，仿佛真的只是请他们听戏。
左轻侯有些恼火，即便他有几分松动，薛衣人这样的态度，他也拉不下脸来开口。带着一肚子气，左轻侯与众人道别，带着女儿回去。
“你难道以为一出戏就能让薛衣人改变心意？”
“自然不能，可以将剑练到薛衣人这个层次的人，多有一颗木石之心。意志坚定，不为外物所迷惑，不易被人说服。”
“那你为何请他看戏？”
“先礼后兵罢了！”夏祈音笑了笑道，“你觉得天下第一剑这个名号如何？”
“你不是在乎这些虚名的人。”
夏祈音却道：“天下第一剑的名头很好用，这不是官职，但在江湖上和朝廷的官职也没有区别了。”
楚留香有点明白了她的意思，略有不忍：“薛衣人已经老了。”
“做为上一任天下第一剑，李观鱼至今活着。没有了天下第一剑的名头，李观鱼能活，薛衣人也能。他本就已经退出江湖，何不退的更干脆一些。”
薛笑人恨毒了薛衣人，但薛笑人的武功难道不是薛衣人教的吗？薛斌可以收买全江南的名医，只是因为钱？不，更因为他有一个天下第一剑的父亲。莫说薛家，就是薛家的亲家施家也没少打着薛衣人的名头狐假虎威。
薛衣人没有了天下第一剑之名，才是真正的退隐。薛衣人退隐了，薛家在松江府才能安分下来，朝廷才能加强对松江府的掌控。
“新的天下第一剑是谁？”楚留香好奇道，“燕十三还是燕南天？”
“你知道，我虽然不像你不杀人，但也不喜欢杀人。然后，我希望下一位天下第一剑是一个可以让江湖人仰慕效仿的英雄人物。”
燕十三的第十五剑是死亡之剑，一旦薛衣人逼他出第十五剑，必有死伤。虽然夏祈音与燕十三更亲近，但她也不得不承认，要塑造一个侠肝义胆的正面偶像，燕南天比燕十三更适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