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朝三相公
“人品也不甚好?”李寻欢试探道。
李锦荣一惊:“你如何知晓这些?”
李锦荣对自己弟弟是很了解的,李寻欢天赋过人,不拘学文还是习武都颇有建树。因着年少,他与父亲不愿李寻欢接触太多外面的黑暗,以免移了性情。加上李寻欢本人对政治不感兴趣,于朝中之事素来不敏感。
李寻欢倒是不曾出卖夏祈音,含糊道:“坊间传闻,这几人给蔡相和傅相送过礼。”
“竟已传到坊间吗?这些人当真是肆无忌惮啊!”李锦荣叹息道。
李寻欢没想到夏祈音说的竟然都是真的,心下纳罕,却也没有十分入心。见李锦荣似有愁思,便道:“大哥在担心什么?”
“你如今渐渐大了,过几年父亲必然要你下场。朝中有些事情,应当多听多看,再不能只闭门读书练功了。”李锦荣转而道,“纵然不关心朝事,你也当知晓现下朝中三位相爷虽以王延龄为首,然王相公已入暮年,不比蔡京和傅宗书正是壮年。”
余下的话,李锦荣虽未言明,李寻欢却听懂了。一旦年迈的王延龄致仕亦或是有个万一,蔡京或傅宗书就能取而代之,可这两人无论哪一个都不是什么好人选。
李寻欢劝慰道:“兄长倒也不必十分悲观,朝中还有八贤王、庞太师【注1】、诸葛神侯等中流砥柱。且王相公身体硬朗,指不定就坚持到培养出后继者取代蔡京和傅宗书。”
又或者王延龄致仕前,蔡京、傅宗书就被斗倒了呢?当今虽耳根子有些软,却并非是非不分之人。
“谈何容易?官家难道不知道这二人非易于之辈吗?只二贼党羽众多,牵一发而动全身。眼下大宋内忧外患,万万是乱不得,官家不满二人亦不敢轻动。”
当今并非不知蔡京、傅宗书人品不妥,然此二人才华能力也确实出众。两人党羽众多,要将他们压下去,须得有一个才学能力不弱于二人的贤才服众,堵住悠悠众口才好。可纵然有贤才,想要平稳地取代二贼,也不容易。
李锦荣在外面应酬了一日,喝了不少酒。李寻欢见兄长面有倦色,便告辞回自己院子了。
李家书香传家,本朝至李锦荣已是一门二探花六进士,偏偏李家人多体弱少有长寿之人。早年老李探花有位江湖朋友瞧上了李寻欢,老李探花想着习武能够强身,便让次子拜入对方门下学武。
不同于父兄是文弱书生,李寻欢在读书之余还要习武。李寻欢每日天亮起来练功,沐浴更衣用了早膳,就要开始读书。
昨日看过进士游街,今日李寻欢依旧早早起来练功,换了衣服正要去用早膳,就见管家钟伯拿着帖子进来。
“钟伯,这么早谁家送来的帖子?莫不是又请大哥饮宴?”
钟管家见二公子下问,脚步放缓了些许,笑道:“二公子此番却是猜错了,这帖子是给表姑娘的。外面来了个三尺高的小姑娘,一本正经递了帖子,说是来寻表姑娘玩儿。”
“可是一个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
“看着比表小姐略小些,扎着两根小辫子,笑起来特别甜,说是姓夏。”钟伯道,“表姑娘自从来了府上,也不爱出门,夫人和二公子也不能时时陪着。如今有了朋友,定然开心。”
“诗音会开心吗?”李寻欢面色纠结。
昨儿相处的时间虽不长,李寻欢却将夏祈音的脾性摸了个五六分。那小姑娘整个人就是一小猴子,性子活泼,言行举止都充满了野性。胆子奇大,谁都敢怼,走路都不肯好好走,完全不像大家闺秀。
李寻欢不太想表妹和夏祈音一处玩耍,怕乖巧的诗音被带坏了。可若不许管家将帖子送过去,又有违他的教养。
“二公子,人家小姑娘还等着呢,老奴可以去给表姑娘送帖子了吗?”
“去吧!”李寻欢让到一旁,脸色愁苦。
过了一会儿,李寻欢就看到林诗音与管家亲自去门口迎接她的小伙伴了。折返时,那是未见其人,便闻其声,老远就听到小姑娘叽叽喳喳的声音。林诗音素来斯文,说话一惯细声细气,这活泼的宛如小麻雀的自然是夏祈音了。
果然,不一会儿,夏祈音就与林诗音从影壁外走了进来。夏祈音手上提着两个小篮子,走路带蹦,偏偏手中的小篮子却是稳稳当当。许是她的快活感染了林诗音,林诗音的脚步也比平日轻快了些许。
看到李寻欢,夏祈音就停下脚步,与他问好:“诗音表哥,我从街上买了早点,你要一起用些吗?”
这般熟稔轻快的语气,让李寻欢不由生出几分愧疚。不过是个性子略活泼些的小姑娘,他却千防万防,是否有些小人之心了。
“如此,也好!”李寻欢爽快地答应了。
夏祈音:……我只是客套一下,你听不出来吗?为什么你一个大男孩会喜欢和我们小姑娘玩?真奇怪!
幸好迫切地想要和小伙伴分享开封小食的夏祈音买了许多种吃食,多了一个李寻欢也尽够吃了。吃过早饭,夏祈音便拿出另一个篮子,说要和林诗音一起做手工。
“可是我不会呀!”林诗音看着那一篮子琳琅满目的原材料,有些抓瞎。
夏祈音歪着脑袋道:“诗音姐姐会打络子吗?”
“阿娘和舅母教过一些。”林诗音谦虚道。
林诗音正在学刺绣,小姑娘们学刺绣前大多会先学打络子。林诗音不仅会打络子,还打得极好,会许多样式。李探花和李寻欢身上挂的络子都是林诗音亲手打的。
“那诗音姐姐只要打络子就好了!”夏祈音翻出下面自己雕刻好的小坠子,略有些苦恼道,“你看,我已经做好了一些,但不会打漂亮的络子呢!”
李寻欢看着她篮子里琳琅满目的半成品和原材料,忍不住插话道:“你做那么多小坠子做什么?”
夏祈音的这些小坠子大多是用石头、木头雕刻,少数玉雕也是那种颇为劣质的玉石,可不像是适合一个进士老爷挂在腰上的东西。且即便是做了送给身边人,她准备的也未免太多了些。
夏祈音回头看向李寻欢还在,惊讶道:“诗音表哥,怎么还在这里呀?你都不用读书练功吗?你家大李探花不满意李探花没考中状元,竟然没有盯着你读书?”
林诗音“噗嗤”一声笑了:“祈音妹妹如何知道舅舅会催二表哥读书?”
“世上父母十有八九都是自己有什么梦想实现不了就盯着孩子去帮他们实现,大儿子实现不了就二儿子,二儿子实现不了就三儿子。要是儿子不行,那就只好指望孙子了!”夏祈音耸耸肩道,“小孩子都知道这样是不对的,但是大部分父母对此却乐此不彼。”
林诗音若有所思,问道:“这样不对吗?”
“当然不对了,自己都做不到的事情,为何要强加于旁人。即便强加于孩子,孩子自己做到了,那么或许孩子也有自己的梦想想要实现呢?为了实现父辈的梦想,将自己的梦想深藏,等自己有了孩子又将梦想强加给他。如此一代复一代都是为了旁人实现梦想,那岂非所有人都不开心了?”
“小小一团,倒是个人精,歪理一套又一套。”李寻欢嘴上嘲讽,心中对她的话却颇为赞同。
相较于考状元,李寻欢更向往江湖上的逍遥自在。只如今兄长没有如父亲所愿得中状元,李家出状元的重担便落在了他身上。李寻欢倒是想拒绝,可是老李探花甚是执拗。李寻欢不敢气父亲,只得乖乖念书,努力考状元了。
“学无先后,达者为师。我说的话有没有道理,与我多大没有关系。”夏祈音一本正经道。
李寻欢嗤笑一声,盯着那个小篮子道:“东拉西扯,你还没回答我的问题呢?”
“我准备做了这些拿去瓦舍卖,然后去象棚看傀儡戏和杂技。”
“你要诗音与你一起做手工去卖?”
“我只是请诗音姐姐陪我一起做手工,若是诗音姐姐和我一起去卖最好了。若是她不喜欢,那就等我卖了钱,再请她去瓦舍看戏。”
“瓦舍鱼龙混杂,不是小孩子该去的地方。且就算要去,让你爹爹带你去就是,为何要自己赚钱去买票?”
“我自己就能赚钱买票,为什么要用爹爹的钱呢?”夏祈音理直气壮道,“去瓦舍看戏是我自己的梦想,又不是我爹爹的,怎么能让他帮我出力呢?自己的梦想就要自己去实现,拿家里的钱去看戏,与你爹爹要你帮他实现考状元的梦想有什么区别?”
“不过看戏,怎就成了你的梦想?”李寻欢皱了皱眉,“你爹爹到底是新科进士,你去街上叫卖,岂非让他没脸?”
“诗音表哥,你莫不是读书读傻了?”夏祈音甚是鄙视地看了李寻欢一眼,“我凭本事赚钱看演出,如何就比你们用着父兄的钱丢脸了?我看就是你们这些读书人没有吃过百姓赚钱的苦头,所以每次大宋与辽、夏交战,不管输赢都给人家送钱。当真是不赚钱不知钱重要,哪知送的都是民脂民膏,慨他人之慷!”
“说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