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哲学
周羡鱼和楼白月是一路走到游乐园的。
虽然“江南春”位于寸土寸金的市中心，离各种娱乐设施并不算远，但他俩也走了半小时左右——大概有十几分钟是在走出这个占地广阔的社区。
不过这一路并不无聊。
周羡鱼早就发现了，当这位表面上的“高岭之花”想要和某个人交好的时候，他可以让人很舒适。和他聊天永远不会冷场，也不会被迫听对方持续输出，几乎所有话题他都能接上，碰到他所不知道的他也会摆出十分恰当的求知神态。
可以推测，他平时清清冷冷的不大搭理人，只是单纯的不想理而已。
直到他们走到游乐园的门口排队买票，楼白月才没忍住说了一句：“你知道你可以让司机带我们过来然后让整个游乐场清场的吧。”
虽然下着小雨，但这里的游客还是不少。
周羡鱼把这个句式团吧团吧抛回去：“你也知道我不喜欢那样吧。”
楼白月偏了偏头盯着她：“我现在有点想听你说原因。”
他看起来只是纯粹的好奇，眼里却隐隐藏着锐芒：“按理来说，像你这样的大小姐，甚至都不会知道‘特权’是什么意思，因为你们从出生开始无时无刻不在使用它。可你为什么这么厌恶它，这么讨厌不公正不平等呢，周大小姐？”
周羡鱼并没有察觉到这是一个隐晦的试探，除了演戏之类必要的时候，她很少去隐藏自我。
于是她只是很诚实地解释道：“把所有游客都赶走，我能获得什么？不需要排队的方便。但你不觉得，只有我们两个很没意思吗？热闹也是快乐的一部分，要是这里冷冷清清的，我要方便有什么用？”
买票的队伍正好轮到他们，周羡鱼付了钱——告诉楼白月她请客——之后，她以为这个话题就这么过去了。楼白月却慢悠悠地说：“你没有回答我的问题。”
周羡鱼抬头，茫然地看了他一眼。
楼白月直视着那双眼睛，那两片睫毛上沾着细细的雨珠，一簇一簇的，浓黑的小尖，看起来甚至是惹人怜爱的，尽管它们的主人并没有显出柔弱的情态。
但这点怜爱并没有阻止楼白月说出他要说的话：“我还是很好奇，一个既得利益者为什么不喜欢她得到的利益？”
周羡鱼停在原地，他则继续向前走，越过不知如何是好的周大小姐两步，又回过身来，补了一句：“是极其巨大的利益。”
为什么？她总不能说“因为我上辈子不是豪门大小姐，知道不公平不公正有多糟糕“吧。
周羡鱼沉默了好一会儿，才加快脚步跟上去，含糊地说：“这有什么为什么，男性当中不也有女权主义者吗，你就当我正直又善良好了。”
楼白月两手插兜注视着她，忍不住笑了一声：“嗯，你确实正直又善良。”
出于转移话题的目的，周羡鱼说：“说起来，上次林画说他喜欢我是因为我是个好人，他到底算不算喜欢我还有待讨论，但我真的好奇一个问题很久了。”
楼白月安静地听着：“什么？”
“就是说，有的小说男主爱上女主是因为她善良，我觉得吧，大多数人都是善良的啊，顶多有点小瑕疵。”周羡鱼比比划划，“这会让我感觉他并不是喜欢女主这个人，换一个谁都行，只要善良，那不是很可笑吗？”
楼白月看起来本来想说点什么，听到她的后半句话又停住了，思考了一会儿，忽然叫了她一声：“周羡鱼。”
他的语气听起来很郑重：“如果有人真的爱你，他爱的一定是整个你。爱你的善良和自私、勇敢和懦弱，爱你的光芒，也爱你或许没有那么好的、阴暗的一面。”
后来周羡鱼一直记得这一天，游乐园人潮汹涌，长天下细雨如织，她面前的少年像在进行一场庄严的宣誓，神情严肃而又柔软。
尽管宣誓人只有他一个。
周羡鱼在那一刻感到一点不明原因的慌张，她移开目光去看高耸的摩天轮，想要说点什么，楼白月却已经继续道：“不过……”
周羡鱼又把目光移回来：“不过？”
“不过，你要知道，善良很常见，但极端贫穷和极端富有的善良绝对不常见，尤其是后者。当一个人可以随心所欲，权力大到几乎无穷，还能恪守原则，坚持公平公正，这个人一定值得敬佩。”
这个夸奖太高级，周羡鱼这回是真脸红了。她磕磕绊绊地说：“不是，我也没有，我也不是不用特权啦。”
她不知道该说什么了，一时间两个人都安静下来。过了一会儿，周羡鱼觉得不能这么漫无目的地闲逛，定好了游玩的顺序，她才小声说：“我以为你会觉得善良的人是愚蠢的。”
楼白月惊讶地睁大眼睛：“为什么？这种想法本身就很愚蠢吧。”
他顿了顿，又说：“虽然我确实不是什么好人。”
周羡鱼连忙摆手：“我不是那个意思，我觉得你很好啊。但是，比如说有人快饿死了，但他把最后一点吃的都给了另一个饥饿的人，不是会有很多人嘲讽他是无脑圣父或者圣母吗？”
楼白月笑了笑：“每个人道德感不一样罢了，我倒是觉得牺牲自己拯救他人真的很伟大。”
他一伸手，搭着周羡鱼的肩膀把她圈在自己身边，神情透着一点漫不经心：“我从来不会不敢承认我的道德底线很低，但我也不会去嘲笑道德底线比我高的人，这点你就放心好了。”
周羡鱼不大自在地动了动身子，在肩上那只手收紧之后才放弃挣扎，觉得这句话真是槽点满满。
“我有什么好不放心的啊，你要是敢嘲笑我我就跟你绝交。”她愤愤的。
楼白月一顿，扬起眉，开玩笑似的说：“你要是和我绝交，我会很生气的哦。”
周羡鱼对上他的眼睛，在里面看见一些黏稠的、黑暗的东西，像是深渊海底厚重的淤泥。她愣了一下，眨了眨眼，发现对方的神情依旧正常。
错觉吧，她很快遗忘了这点插曲，感觉自己的人设快崩成渣了，赶紧往回找补：“我真的真的觉得你很好，而且我也真的不是什么善良的人。”
“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吧。”楼白月似笑非笑地把头一歪，颊侧抵着周羡鱼的发顶。一点细细的香味从毛茸茸的发丝间蒸腾起来，楼白月下意识地深吸了一口气，然后在心里唾弃自己简直像个变态，紧接着又吸了一口。
这个姿势，周羡鱼简直是被人整个搂在怀里。她强迫自己放松僵硬的身子，并且反客为主抬手搂住楼白月的腰。
啊，好细。
周羡鱼心里对这个任务的好感又上升了一点。虽然有点考验演技和脸皮，但是成功的奖励真的很吸引人，还能近距离接触少年人的美好肉……咳，不是。
她这些想法没有避着系统，系统对此十分平静地表示：【您完全可以上了他，无论用什么方法，我们并没有这方面的禁令。】
周羡鱼：“？？？”
不是，这也，过于，开放，了吧。
她震惊得一时说不出话，于是楼白月一垂眼就看见她脸上漫起的红，从耳垂到眼尾，连那双桃花眼里都好像泛起了微微的水光。
这就……害羞了？
恰巧目睹这一幕的楼白月一边觉得她这副样子可爱死了，一边控制不住地联想到某些画面。
虽然她的眼睛很漂亮，但是如果蒙上的话……会发抖吧？布会湿透吗？这样干净美丽的一张脸，被眼泪弄得一塌糊涂的话……或许还可以再脏一点？
停，打住。
楼白月面无表情，强行挪开视线，由衷地觉得懂得太多或许不是什么好事。
周羡鱼还在持续震惊，因为系统察觉到她的反应后又说了一句：【我不明白，这是很正常的生理现象，为什么三维世界的人类都这么避讳？】
周羡鱼不想再思考这种深刻的哲学问题，最后只好说：“没有，是我脸皮薄。”
她不再和系统聊下去，也没有察觉到身边的人满脑子废料。
楼白月忽然说：“我们先去鬼屋吧。”
周羡鱼茫然地看他：“为什么？之前不是说好先去过山车的吗？”
因为要被惊吓才能冷静下来。
楼白月很镇定地说：“坐完过山车头晕，去鬼屋就没有体验感。”
周羡鱼想了想，赞同地点头：“也是，那就走吧。”
楼白月在后面看着她的背影，想：真的很好骗啊。
察觉到自己的思绪又有往奇怪的方向滑坡的趋势，他赶紧收敛心神跟了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