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八章 异响
重生回来,直到安和公主府不复存在,清安忽然有种拨开迷雾看到自己内心的恍悟,她似乎,从重生到如今,看似放开了许多,却始终没有那种如释重负的心情!
她一直以为自从白若薇入东宫,太子被废后,自己的人生就开始了新的阶段,但她还是低估了自己前世死亡的阴影范围,白若薇还是生了孩子,太子被废可是还好好地活在行宫,安和公主府还好好地矗立在那里,无时无刻不做着白若薇的靠山,何玉容死了,但总让她心有余悸,而顾牧的生死大劫也没有过去……
如果说曾经把顾牧看作好友,她心想的是想尽办法帮他避开生死大劫,那么如今,在她已经动心之后,便再也做不到旁观者清了。
深陷其中,惶恐、担忧、迷乱、患得患失,心如同被一只大手狠狠地揉成了一团,鲜血淋漓,种种负面情绪忽然一拥而上,几乎将她淹没。
——那天萧珫并没有回答清安,顾牧自那以后也没有出现,好似消失了一般。
清安心底藏着那个极其沉重的秘密,却不好诉之于口,难道她要说她担心顾牧去执行什么危险任务,因为他上辈子死得那么惨烈,所以这辈子她总担心他会意外横死?
说出去人家还当她在咒他,可偏偏,知道顾牧行踪的,比如皇帝舅舅,好像在似有若无地隔开她和顾牧,她并不是傻瓜,感受不到皇帝舅舅隐晦的心思,而萧珫,干脆就不告诉她,人家刚刚不顾暴露自己底牌的危险救了她,她难道还能上门逼迫?
就在这辗转反侧寝食难安的日子中,转眼到了清安及笄这日。
这两年,清安长得极快,原本只是个清清冷冷的秀美小姑娘,美则美矣,却稚气青涩,现在短短两年后,个头已经蹿高了一大截,如今的身高,比大部分同龄人几乎高一个头,有几个老嬷嬷错眼不见地照顾着,发育得也极好,窈窕婀娜,削肩长腿,若是穿上掐腰的衣裙,胸脯圆鼓饱满、纤腰不盈一握、后臀圆润挺翘,整个儿体态显得风流袅娜,格外撩人,她自己也知道自己妩媚的体态与脱俗的容颜形成了两种极端的美,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于是一向便选择宽松飘逸的衣裳,把自己往清冷绝色的谪仙气质里打扮。
然而及笄礼上,所有服饰皆有定制,却容不得她弄这些小心思了。
因着太后的安排,那嬷嬷和董嬷嬷亲自出面,协助古家诸人安排各项事务,一切都妥妥当当,未有丝毫差错。
头三天,古家便恭恭敬敬地给韩老夫人上了辞帖,韩家也十分庄重地回了名帖,而宾赞二人,林雯和赵雁,也都当大事郑重对待,专门找人演练了一番,毕竟两人是年轻姑娘,除了自己和姐妹们及笄那天经见过这些,并没有上手的经验,生怕现场出错,那就太对不住好友了。
一切准备就绪,及笄当天,众人齐聚一堂,无不正装出席,以示对及笄礼的重视态度,场面显得格外壮观隆重。
定国侯府常年关闭的正院早在半月前便打开拾掇通风,熏香、除湿、布置一连串忙下来,到正日子时,已完全看不到半点冷清,显得庄重华丽,底蕴深厚,丝毫不坠侯府的的名声。
这一天,清安只觉得整个人如同陀螺一般团团转,她也顾不得和众人寒暄招呼,早起还是寻常的衣裳,等及笄礼时,便换了一身童女服,葱绿短褂裤,镶着朱红色锦边——清安打从出生就没穿过的娇艳颜色,含羞来到韩老夫人面前。
初加笄钗和明服,清安再向父母的方向磕头——那高堂父母的座位上,端放着两块牌位,不但没有给人阴森悲凉的感觉,反而格外肃穆严谨,有一种直击灵魂的纯粹力量,压迫着众人的心境,令人不由得肃然起敬,再也想不起其他。
再看那刚刚脱去童女服饰的女孩,恭恭敬敬地朝着牌位拜跪叩首,神情沉静虔诚,一丝不苟,宛若观音座下慈悲纯善的玉女,观者无不感到心酸伤感,却又由衷地感受到了女孩那隐在心间眉头的濡慕追思之情,令他们不由自主地想起了自家的儿女——原来,儿女双全,一家团聚,自己拥有的这自以为唾手可得的寻常生活,却是别人求而不得的幸福。
此时的清安,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完全不知道自己的行为影响了多少人,又在多少人的心中留下了完美深刻的印象,孝顺、虔诚、庄重、大气,兼才貌双全,真正是同龄人中无人能及的翘楚闺阁。
她只是想着,纵然父母已经过世,可是,如果泉下有知,她的双亲定然也是希望能参与女儿的及笄礼,所以,当初太后提出请宗室内的康王代替清安的父母出面参与及笄礼,清安拒绝了,一生一次的及笄礼,她并不希望留有半分遗憾。
于是,在这本该喜庆的日子,她请出了双亲的牌位,却无人说她轻率放肆,反而被她的行为感动,唯有忍泪含笑,对这个失去双亲却依然成长得精彩出色的女孩儿发自内心地祝福。
再加礼,清安换上了月白色曲裾深衣,宝蓝色束腰玉带,雪白的绢衣从交裾的领口露出一线,衬着她小巧精致的下巴,增之一分则太肥,减之一分则太瘦,如玉塑般完美,光华内敛。
她来到韩老夫人面前跪下,赞者托着紫檀托盘,上面横着一根长长的发簪。
这是太后赐给清安的发簪,长长的约一尺长的白玉簪,通透无瑕,脂色氤氲,簪头一朵温润的五瓣梅,却不是镶嵌,而是一整块玉雕琢而成,一看便知贵重不凡,韩老夫人看到这支簪的一刹那,神情中透出一丝愕然,随即变得了然,朝清安微微一笑,苍老的声音睿智而充满感情,轻声道,“汝祖母赐下她当年及笄时的主簪,望汝一生平顺安康,莫要辜负她的心意。”
清安知晓此簪贵重,却不知它的来历,闻言心中先是吃惊,紧接着却是酸软交加,热烫烫得仿佛烙进了心底,感念太后的一片爱护之心,眼眶也跟着湿润了,深深地跪拜了下去。
此礼过后,便是最后第三加礼了。
清安回到后堂,由晴空和霁月服侍着换上大袖长裙的正装礼服,上衣下裳,环佩绶带,正肃无比,而发冠,却要由正宾为她佩戴。
清安换好衣裳,正要出去,流云匆匆进来,神情透着一丝慌乱,顾不得行礼,附在她耳边急促地道,“郡主,咱们准备的钗冠都被换了!”
清安一愣,眼神倏地一变,射出凌厉的光芒,“怎么回事?”
是谁在她及笄礼上捣乱?
流云焦急中又透出三分疑惑,“秉郡主,是奴婢等人不察,竟不知什么时候被人换了钗冠,只是奇怪的是,奴婢等人检查了被换上的钗冠,竟发现……竟发现那换上的比我们之前准备得还贵重奢华,并没有半点不妥当的地方,实在是奇怪至极。”
清安本来还以为是有人故意要搞砸她的及笄礼,给她难堪,听流云这一说,反倒愣住了,心中倏忽闪过一个难以置信的念头。
难道……
流云见主子居然在这种时候发呆,更加焦急,低唤了一声,“主子,您看……”
清安回过神来,顿了顿,方道,“这时候咱们到哪里再找一套合适的钗冠?既然你说换上的钗冠没有问题,那咱们便将错就错吧,先把及笄礼完成了再说其他!”
韩老夫人并不知道手边的钗冠是被换过的,只当是古家家传的宝物,纵是见多识广,这一见到这宝光四溢的宝贝,也禁不住暗赞一声,心道到底是传承世家,底蕴深厚,就算只剩下一个主子了,也是不容小觑!
只见发冠呈帽状,前后左右四片以金线编织成丝带连在一起,里头衬着九层纯金烟罗纱,隔绝了那点金子的凉气。
帽身是由赤金打造得薄如蝉翼,甚至透明到能隐约看到另一面物事的程度,乍一看,还以为是金线编织而成,但实质上却是一整块赤金生生锤炼得如此薄透的,且上面还镂雕了淡淡的浅薄如云雾的图案,光是这份精湛的技艺,就令人闻所未闻。
帽冠的前后左右,总共镶嵌了九九八十一颗指盖大小浑圆如一个模子出来的金色珍珠,幽幽地发散着润泽的珠光,其中又点缀了十八颗稍小一号的罕见黑色珍珠,十八块水滴状翠绿欲滴的绿宝石,前额中央,却镶嵌了一块鸽蛋大殷红如血的宝石,通透鲜艳,稀世罕见。
这几种颜色鲜明透亮的珠宝,单一件的话,在场这么多世家豪族出身的贵妇人,兴许还有能拿得出来的,但这么多稀世珠宝齐聚在一顶赤金帽冠上,流光溢彩,绚烂夺目,只衬得这帽冠雍容华贵、奢丽至极。
在场众人,不止韩老夫人暗赞,所有看到这帽冠的人都抽了一口气。
虽然观礼现场不好多说话,却也不由自主地相互交换了许多眼色,透出了无数说不清道不明的意味,为古家显露出冰山一角的深厚底蕴震撼不已。
清安仿佛没有察觉暗地里的潜流涌动,沉静庄重地完成了最后三拜。
“康王驾到!”一声通传,令所有人都愣住了。
——谁家的宾客会在及笄礼即将结束的时候出现,康王这来的也太奇怪了!
虽说大家都在心里嘀咕,但光看康王大步而来且面带笑容,就知道起码不是坏事了,众人安下心来,还不等他们胡乱猜测,就被康王手中托着的圣旨镇住了!
这道突如其来的圣旨,将整个及笄礼掀上了!
这份圣旨却不是寻常那些封赏训斥等内容,先是一番本该属于父母训诫的话语,宛若一位絮叨的慈父,殷殷叮嘱着刚刚成年的女儿,随后,本该由父亲取的字,景帝也一把代劳了——令徽,代表了长辈对晚辈光明美好的祝愿。圣旨最后,甚至还特意加了一番答谢在场诸位宾客的话语,可谓是考虑周到,体贴慈爱之至!
从这殷殷切切的语气中看,若不是皇帝不可轻易出宫,怕是来的就不是一道黑犀牛角轴的圣旨,而是景帝本人了!
——这道圣旨,更是向所有来宾侧面证明了靖安郡主到底有多受宠!
有人实在按捺不住,忍不住悄悄议论起来。
“这靖安郡主当真是受宠,皇上只怕对自己的公主都没这番慈父之姿。”
“传说靖安郡主有多受宠,我原先还不敢相信,只以为是以讹传讹,如今看来,传闻尚不及真相万一呢……”
“真让人想不到,皇上也太上心了……”
“你没看那边,主持及笄礼的可是太后身边的两位心腹嬷嬷!”
“……说起来靖安郡主虽然失去双亲,可却丝毫不坠侯门威名呢,也不知谁家儿郎有这个福气,将靖安郡主娶进门!”
“我要是有个适龄的儿子,一准上门提亲……”
“你还在做梦呢!谁不知道靖安郡主将来是要招婿的?你没看靖安郡主和顾二郎走得近,连皇上和太后那里都默许了,顾二郎名声是混了点,可你仔细想想,他可真做了什么混事?传了一鼻子的风流名声,可据说后院连个通房丫头都没有,这不是为靖安郡主准备的,又是怎么回事?”
“你这么一说,倒也有道理,顾二郎除了名声不佳,要相貌有相貌,要家世有家世,年龄虽然大点,可大点才知道疼人啊,回想回想,这两位倒真是挺般配的一对!”
……
这些不知道歪到何处的议论都极为小声,清安自然是听不到的,她毕恭毕敬地接下了圣旨,至此,及笄礼算是圆满完成。
清安也累得浑身都快散了架子。
剩下的清扫及笄礼场地、安排宴会之类,清安今儿实在是不便出面,便全权交给了那嬷嬷和董嬷嬷负责,有韩老夫人、宜和公主以及林雯三人帮衬着镇场,竟也顺顺利利地结束了。
几个贴身大丫鬟将清安扶到紫晨园里,帮她卸下了所有正装钗冠,那顶惊艳绝伦的帽冠最是沉重,却惹得几个丫鬟格外轻手轻脚,生怕碰坏了一点。
清安若有所思地打量着这顶帽冠,之前当着韩老夫人的面,她自然不能表现出对这帽冠的陌生,如今却可以好好打量了,越是打量,心里越是有了数,这帽冠并非古物,而那款式及上面镶嵌的珠宝,却都是她喜欢的珠宝颜色品种。
“行了,这顶帽冠,流云给我好好收起来吧。”
难为他有心了,只是,既然有心送这个,怎么人却不愿意出现,是不是出了什么事?
“郡主放心,奴婢晓得。您也用点吃食吧,这一整天,忙得几乎滴米未沾,铁打的人也受不住啊!”声音脆亮的流云满是担忧地开口。
清安摇了摇头,“还是先沐浴吧,我这衣裳里三层外三层地裹上身,都出了好几身汗了,黏黏糊糊的,哪里还有胃口?”
她做嫌弃状拍了拍身上束腰的里裙,动作率性得与她的娴静清冷的外表迥然相异。
一旁整理礼服长裙的白嬷嬷眼中泛出慈爱的神色,仿佛在她眼中,郡主做什么动作都是美不胜收的。
自流云飞雪姐妹贴身伺候清安后,霁月和晴空这两个大丫鬟便退居二线,只等过了十八,就出府为清安掌管各项营生。
两人对清安了解甚深,也没凑上前,趁着流云飞雪给清安卸妆的空挡,早就将浴房烧得暖暖的,雪白大理石砌成的浴池里也放好了热水,铺上了新鲜采摘的月季花瓣,粉色的花瓣被热水一激,便飘出似有若无的清芬。
霁月服侍着清安脱下衣物,跨进热水中,在浴池中坐下,晴空在清安背后稳稳地托住那一匹犹如墨缎的秀发。
霁月从玉盒中拿出一朵粉红晶莹的香皂花,这玩意是自家作坊里产的,本就是郡主用不惯澡豆胰子才琢磨出来的,对外价格是贵得离谱,自己用却完全不必可惜,每个月作坊都会送来一季十二种香皂名花六盒,郡主自己用不了,就随手赏了她们。
年复一年的,她用得惯了,再面对香皂花,便习以为常,也不会因为太金贵而缩手缩脚了。
掰下一枚花瓣,细细地揉在了清安欺霜赛雪的肌肤上,温热滑腻的肌肤简直吸住了她的手掌!
清安半露在水面上的雪背被粉色的月季花瓣簇拥着,整个后背纤秾合度,瘦不见骨,只展露出两片轻盈精致的蝴蝶骨,反而衬得她如同水中的妖精,那通身的仙气都被妖娆蚀骨的风流妩媚取代。
霁月一边细细地揉搓,一边两眼放光,第一百零八次羡慕地开口,“郡主的皮肤可真好啊!”
晴空正舀着一瓢瓢温热水倾在那秀发上,待湿透以后,再细细柔洗,闻言翻了个白眼,这丫头总这么色迷迷的,表现得跟登徒子有得一拼,也就是郡主大度,不和她计较!
清安也是习惯了霁月偶尔的不着调,正要调侃几句,忽听窗棂那咯噔一声!
霁月和晴空也听到了,不约而同地低喝一声,“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