章二十一 满堂梨花白雪香

    牛车在泥石头路上颠簸，摇得宋春有些想吐，他看着在一旁蜷缩着闭目养神的江青，和一旁坐着一动不动的嵇白，默了默。

    好草率。

    他怎么这么草率的就跟着这人走了。

    虽然江青早就知会过嵇靛，但是自己还是有种离家出走的背德感。

    不对，卖身契都撕了，他一个自由身，背德什么，宋春作了个深呼吸，侧目看向沿景。

    牛车慢悠悠，而且是顺捎，坐到老人的村子就得下车，沿路都是荒山，一峦叠一峦，乍一看真不知道哪座是哪座。

    &34;宋春儿，看什么呢。&34;江青缓缓睁开眼，他如今换的是宋春的衣服，毕竟之前那套早就烂得不成样，至于嵇白的，那人比自己小了半圈，而且衣服还金贵，穿上江青觉得跟带了紧箍咒没区别。

    宋春将视线收回，放到江青身上，那人身上一股慵懒劲还没褪，打着哈欠往外头看:&34;我们都走了一个月了，还没到&34;

    &34;快了，快了。&34;江青敷衍，其实半个月前他也是这么搪塞宋春的，后者瞪了江青一眼:&34;你之前也这么说——我告诉你，我身上的钱可不多了。&34;

    江青双指并拢，放置太阳穴:&34;我保证，这次绝对快了。&34;他又将手放下去:&34;嵇二少爷都不做声，也就你急了。&34;

    &34;是了，嵇二少爷一个月来几乎都不说话的。&34;宋春看了眼嵇白，虽说是出了嵇府，但宋春和江青还是一口一个‘嵇二少爷’的叫:&34;是不是犯病了，你叫叫他&34;

    江青挪了挪位置，把自己挡到嵇白的视线前，后者的眸子微动，聚焦在了江青的脸上:&34;……干什么&34;他问。

    &34;怎么一个月都不说句话&34;江青问。

    &34;我不是方才才说过&34;嵇白反问回去。

    江青‘啧’了一声，他或许是觉得无趣，想找点乐子，然后，一抬手，把嵇白束着发尾的那根白带给扯了下来，那白带扎得很松，被这么一扯，便散了开来。

    &34;你干什么&34;嵇白半长的墨发散在肩上，幸好没风，否则脸都要被他本就搭在一边的头发糊了。

    江青将那根白带绕在自己指节:&34;逗一下你。&34;那人仿若被整的无语，吸了口气，颦蹙着抬眼看着江青略带挑逗的目光:&34;你给我，散着头发很热。&34;

    &34;现在不过早春，你又热起来了。&34;江青将腰间那根红线取下来，递到嵇白眼前:&34;你若真想扎，拿这个。&34;

    嵇白怔了怔，当江青以为他连这个都看不见的时候，前者却抬手接过那红绳:&34;这次说的东西倒是真的。&34;他一挽手，又将那发尾束上，喃喃:&34;有时真不明白你们究竟在做些什么。&34;

    &34;他居然真的扎了。&34;宋春感慨一句:&34;我感觉那绳子都快包浆了。&34;

    江青刚想说些什么，那牛车夫却开口:&34;几位，前面便是我的村子了，你们是到村子里下&34;

    &34;不了爷爷，我们在这下就行，谢谢了。&34;江青笑着向那老人招呼，那老人也是‘嘿嘿’的笑:&34;不用谢不用谢，小伙子来这荒郊野岭是要找谁呢。&34;

    宋春习惯性的拿上了自己和嵇白的行囊，这时候嵇白又像没了方才与江青交谈时的生气，只是默默的从牛车上跳了下来，落在地上站定。

    &34;找个朋友，在对面那山上。&34;江青指了指一座山后面的那座白花花的山——满山开满了梨花，在青山帐中显的过于显眼了。

    老人眯紧了眼盯着那方向看了看:&34;哪座那白色的那座&34;他举起有些干枯的手往山后面指了指:&34;那座开梨花的&34;

    &34;啊，没错——你认识&34;江青问。

    &34;认识，认识啊!&34;老人似乎有些激动:&34;那是个仙人哪，我不知道几辈前的祖宗都见过他——就是坐着木轮椅的&34;

    江青‘欸’了一声:&34;没错。&34;

    老人上前握住江青的手:&34;小伙子你竟然是那位仙人的朋友，我小的时候也遇见过一个称是他——&34;他的眼睛仰视着江青，随后又是紧眯了眼:&34;不对，你怎么跟当年那个人长的那么像。&34;

    他的手开始一下一下的抖起来:&34;不会你也……&34;

    江青立刻否认的摆手:&34;哎哎哎，不是，不是，那是我爹，长得像而已。&34;

    老人并不懂双重否定表肯定，半信半疑的点了点头:&34;那好吧！小伙子你山路上小心点儿，仙人住的地方，那可都是虎豹蛇狼埋伏重重哪!&34;

    &34;好的爷爷，会的。&34;江青一挥手，把自己那根竹杖拿上，转头领着嵇白往山里走，宋春看了看俩人，拿出些钱，上去塞给了老人:&34;谢谢爷爷了，这些钱当个意思。&34;

    老人推脱了几下，推脱不过宋春，只好拉着宋春的手晃了晃。

    这种人情世故，总要我来收尾。宋春提了提包裹，心中暗道，小跑几步追上了江青，后者听到宋春的喘声，回眸问了句:&34;干什么去了，这么慢。&34;

    &34;给那老人塞了些钱。&34;宋春如实回答:&34;毕竟他捎了我们那么长段路。&34;

    江青似乎很是欣慰的颔首:&34;嗯，很好，从今往后，你就是我身边的小锦囊二号。&34;

    宋春莫明:&34;……那一号是谁&34;他问。

    &34;之前在嵇府你见过的那个道士啊。&34;

    &34;实在无法想象。&34;宋春抓着一根树枝，踩着江青踩过的地方，爬了上去。

    爬山的路很不好走，但是那看起来陡峭的不行的路，江青却能很快的给俩人翻出条道来，一看就是爬过很多次山路的人。

    &34;其实……&34;宋春一脚没踩稳，差点摔下去，江青一把拉住他，将其扯了上去:&34;其实什么&34;江青问他。

    &34;其实那个老人当年见到的人也是你对么&34;宋春扫了扫身上的泥，问到。

    江青扬起一抹笑:&34;没错，是我。&34;他竹杖往脚下一插，朝嵇白喊到:&34;嵇二少慢一点啊，我们要跟不上了!&34;

    嵇白头也没回，就在那直径上山，毫无犹豫，给江青都看怔了。

    &34;又不理人。&34;江青感慨一句:&34;走，春儿，我们追上二少那只攀山猿。&34;

    在嵇二少的带领下，三人在一天一夜的高强度运动之下，在第二天的破晓，支棱在了梨花树下。

    江青吹灭火折子，那焰尖儿一晃，化作火心散去。

    宋春依在梨花树下，感觉快死了:&34;……我觉得我可能真的有些不行了。&34;

    &34;加把劲啊春儿，嵇二少除了中途啃了个饼，停都没停——不过他身体素质确实惊人。&34;江青看着嵇白的背影，又看了看宋春颤抖的腿:&34;我都把你的行囊给拿上了，竹杖也给你了，你再走俩步，半山腰就是他家。&34;

    &34;……&34;宋春作了个深呼吸，竹杖往地上一插，艰难的往上走了一步:&34;我要醉死梨花乡了。&34;他咬牙向上走着。

    江青‘噗嗤’一声笑出来:&34;好啊，我其实也觉得他这生活环境不错的。&34;他顿了顿:&34;这样，怕你太无聊，我与你讲讲嵇府中的事如何这事我可连那道士也没告诉哪……&34;

    &34;……&34;宋春闭了闭眼。

    他好聒噪。

    其实这山的坡倒还没那么陡，比较平缓，比较前面那些路简直不要太舒坦。

    但宋春还是走成了八旬老头的悲哀。

    一天一夜的山路是个人都累趴了罢。

    ……哦，嵇二少爷除外。

    不远处，可以看到一座院落，用栅栏围着，里头种了棵巨大的梨花树，现在绽出满树梨花紧簇，树荫下头摆着个石桌，桌边一个木轮椅上，坐了个人。

    他眸目微垂，远远一看真不像是当代人——不过身上倒穿着民国时的长衫。他看着手中的一册《巫傀儡术》，脸色一如江青，是那种不似活人般的白皙。

    &34;那就是你朋友&34;宋春问了句:&34;居然真坐着轮椅……不过他真是仙人&34;

    &34;仙人算不上，巫傀倒是。&34;江青向前几步，嵇白早就在栅栏那候着了，江青推开栅栏门，对着那人喊:&34;宋无易。&34;

    宋无易缓缓的抬起眸，这近一看，他一身素白的衣袍，依坐在梨木作的轮椅上，墨色云发倾泻了一身，微束于后。惊为天人的眉目，温和含笑的目光， 如风拂玉树，千古红颜之下，褪去了俗气与厌腻。

    虽说这人对江青他们笑着，却难掩神色中的虚弱:&34;来了怎么还带了人。&34;他的声音柔和的不像话，感觉跟菩萨来普度众生似的。

    &34;拖家带口来找你么。&34;江青把行囊往站都站不稳的宋春身上一甩，他本弯着腰喘气，结果被行囊一砸，踉跄了一下才站稳:&34;江青!&34;他有些愠怒的抬头想抱怨江青两句，却恰好对上了宋无易的目光。

    那人坐在梨花树下，温和的笑着，与旁边同为巫傀的纨绔江青形成了鲜明的对比。

    这一眼，给宋春看愣了一刹。

    这哪里是什么巫傀。

    简直就是梨花仙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