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坦途
林元宣上前,以神识探查何晓全身,越看越是心惊。
经脉大半断裂,脏腑也多受创,更要命的是,他初成的元婴也被波及,道道裂纹仿佛一条条伤口遍布其上,识海里一片干涸,灵气吞纳转换都已经完全停滞下来。
何晓但凡还有一丝意识,林元宣也不能这么轻巧便进入他的识海,那是任何一个修行者最核心的部位。
现在只要林元宣愿意,随便一个念头便能击碎何晓的元婴,那就是彻底的泯灭。
但是对于大修行者来说,伤到这个程度,其实与身死已经没有多少区别。尤其是何晓元婴初成,本是最脆弱的阶段,需要悉心温养方可巩固境界,要知道,返虚中境和上境,虽然只是同境中的两个小境界,绝对的力量相差并不悬殊,但是在另一层面,却有着天壤之别。
差在元婴。
和内丹相比,元婴几乎是把修行者的生命层次大大往上推了一步,如果说元要之前的修行者还在“人”的范畴,那么元婴化形后,几乎可以算是进入“神”的领域了。
元婴即是神识,乃是修行者“真我”的凝结显现,而元婴上承混沌母气,已经可以初步适应这片天地,也就是说,即使修行者肉身被毁,或者受到致命伤势,只要元婴在,他们都有可能继续存活下去。
当然,元婴毕竟不是元神,还不能独立久存世间,必须依托相合的肉身才能存续,但是至少,修行者已经迈出超脱肉身的第一步。
然而,以何晓现在的伤势,元婴受创之重已不可逆转,日后更无法再提升丝毫,只能勉强维持在“假婴”之境。
这个境界其实并不存在,只是针对极少数受创太重的元婴修者,或是卡在返虚中境多年,把这个小境界推到极致的修行者,而何晓就是属于前者。
返虚上境的修行者,放眼天下,怕是也不过百余人吧,这等人物,对于世间任何一个势力来说,都是至关重要的存在,其多寡甚至可以决定这个势力的生死存亡,然而,就是这等人物,周朝今日本可稳稳多出一个,却被生生毁掉。
林元宣心性平和,却不代表他不会生气,然而他只是闭上眼睛,默默去感受四下里逐渐消散的灵气,心中那个身影越发清晰。
来自靺鞨,能够在这么短时间里重伤一个返虚上境,战后还有余力遁走并隐藏行迹,加上此地残留的术法痕迹,这人是谁,答案已经呼之欲出。
”黑摩罗,果然是你麽?”林元宣怔怔出神。
正在城内逛街的叶念叶灵儿一行人自然是不知道,就这么一会功夫,他们之前遇到的那几个异族人,其中一个竟有这么大来头,更在数十里外掀起一场大战。不过经历了先前的小风波,众人都没了兴致,便前往州牧府。
州牧府位于汉中城南,占地不大,但是却别有洞天,王敬之硬是在这寸亩之地,营造出水榭楼台、九曲回廊的水乡园林。
当晚,王敬之设宴招待众人。他而立之年,相貌儒雅,叶相病重已并非秘密,他经营梁州多年,位高权重,对众人却没有丝毫怠慢,礼数俱全,并不托大,对叶灵儿姐弟持兄长礼。
倒是令叶念颇感欣慰。
叶灵儿姐弟或许懵懂,叶念却是老而弥坚,若非途中反复遇袭,他也不会向王敬之求助,人情冷暖这东西,他已见过太多。
叶念心中顾虑,先前就跟众人交代,是以晚宴之上,大家都没有提起遇袭之事,叶念也只说为安全计,请王敬之安排相应人手护送小公子和小姐进京。
王敬之眼光老辣,虽然叶念神色如常,但是随行中多有面色惶惶之人,心中大概有数。却也不发声问询,一口答应下来。毕竟这对他来说也是举手之劳。
老师,你一身清正从不谋私,便是如此,你的后辈,也避不开侯门倾轧、兄弟倪墙的命运麽?或者,是我多虑了?
叶锦行居相位己过十年,他本可以把叶家推到很高的地位,就算比不了那些百年世家的深厚底蕴,也能在周朝上层占据一片天空,然而,除了殚精竭虑的处理政务,与李相和诸多臣工一起撑起周朝,他没有把精力分出一丝一毫在家族,是以现下族中生变,竟然连一个炼神以上的好手都找不出来。将叶家称之为大周立国以来最弱的宰相家族,也绝对不会有人怀疑。
正因太过无私,也有人据此攻击叶锦行,说他是“大奸若愚,欺世盗名,所图甚大”等。
对于这些言论,他从来都是一笑了之,并不分辩。
然而真正接近了解叶相的人都清楚,叶府的虚弱只是表象,只是叶锦行不想或者不屑为之罢了。而现下他身患重疾,若有不测,只要叫锦行愿意把自己多年积下的人脉资源和盘托出。那么能够继承叶家家主的那个人,必定成为周朝谁也不敢轻慢的存在。
因为无私,所以纵然没有无双权柄、滔天富贵,却积下了太多人情。
世间最贵,莫过人情。
而能够承叶锦行之情的人,现下都己是大周栋梁,遍布朝野,就算叶相去后,只有一半人念及旧情,那也是一股足以令任何人动容的势力。如果承继之人应用得当,足以抵得上叶家百年发展。
至于布衣宰相叶锦行心中究竟是什么想法却是没有一个人能了解。正是因为完全猜不透他的想法,这也难怪他的政敌们寝食难安,以那些诛心之言攻讦于他。
摇摇头,把这些杂乱的想法都暂时抛却,王敬之举杯,再次向众人祝酒。
作为封疆大吏,他虽然对朝政局势保持关注,却也不是特别上心,王敬之心中清楚,虽然庙堂有人好做官,但是到了他这个位置,却是要更加谨慎小心,与庙堂中人反而要保持距离,不能逾越分毫,因为历来近臣与边将结交都是大罪,尤其梁州境内有五边之一的大散关,局面更加复杂敏感,就算自己倾向叶师,明面上也不能让任何人抓到把柄。
这次叶相家人路过梁州,作为弟子,接待安排一番,却是人之常情,倒不会有人据此大做文章。
叶相病重后,王敬之也先后数次派人送药进京,只是传来的消息却未向好,今日初见时,看到叶灵儿单薄的身子叶镜圆略显稚嫩的脸,王敬之还是暗自叹了口气。
他们还是太小了啊。
不过随着气氛逐渐熟络起来,叶灵儿的坚韧独立,叶镜圆的镇定聪敏却让他大为欣慰,似乎情况并没有那么糟糕,叶师嫡出,果非常人。
当晚尽欢而散,在王敬之一再坚持下,众人也住进州牧府中,王敬之也将众人平安到达汉中的消息往川中老宅和汴梁相府分别传了过去。
次日清晨,尽管王敬之一再挽留,叶念一行还是出发东去,第二次自川中赶来的好手都没有跟随而是原路返回老宅,王敬之安排了四个人一路随行。
四人之中,有一个虚仙,本是王敬之的近身护卫,跟随他多年,他并未言明,而是默默将他派了出去。
清晨的官道上,有淡淡的薄雾笼罩,看着一行人慢慢消失在其中,王敬之忽然有些怅然,这一去,踏上的,又会是怎样的路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