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余波
火油并不能被水熄灭,但是潢水中除了水,还有水底厚厚的泥沙。
过了十多息张仲海才缓过劲来,只觉得浑身剧痛,双耳中更是嗡嗡作响,再听不到任何声音,看来还需要更长时间才能恢复听觉。他今日之所以冒着极大风险站在这里,首先自然是以身做饵吸引任予夺,更重要的,这是一个表态,是对大周汴梁整个地下势力的宣告:我依然是最本分的中间人,如果我经手的生意出了岔子,那么我会不惜一切代价也要摆平那些不守规矩的人。
回想片刻前任予夺带着一身火焰投进了潢水,他心里略略踏实了些,水里可还有人等着他呢,水下这帮人最终能不能杀死他虽然还不敢肯定,但这一次任予夺受创之重,就算还能逃出生天,以后也不足为虑。毕竟,炼神境以上的修行者如果受创过重,是会跌落大境界的,这一点,张仲海也很清楚。
一旦落回聚气境,任予夺就算今天逃出去,除非马上隐姓埋名远遁而去,否则必死无疑。
剩下的事情,就是那些老大们需要操心的了,对于这一次伏击的结果,张仲海已经很满意。
毕竟这辈子到现在,又有哪次做事有十分把握呢?
风大浪急,任予夺落入水里后,眼前一片浊黄的水色,浑身被灼烧的地方一沾上浑水,疼的更是钻心。咬牙凭着识海一线清明,任予夺笔直向水底而去,他身上的火油入水后依然燃烧旺盛,只有扎进水底的泥沙淤泥深处,才有可能压灭这火势。
水下暗流涌动,阻力比河面更大,刚下潜数丈,后背剧痛,任予夺怒气勃发,当真是虎落平阳么?再不顾识海几乎枯竭,强聚真元,头也不回,反手一掌向身后击出。
大船四周,原本就潜着一些好手,就等着任予夺落水,方才一见他入水,离他最近的那人握着分水刺就贴了上去,他们这帮人经于水战,水性都是一等一的好,任予夺身受重伤,被火油烧的头昏脑涨,入水后一心要潜往水底灭火,根本没有留意四下,一下就被他刺中,然而毕竟是虚仙,分水刺刚刚刺入他后心半寸,他的反击就到了。
随着那一掌击出,一道白浪出现在水中,撞在那人的胸口,那人根本不及反应,便如离弦之箭,斜斜向上飞去,眨眼间便冲出了水面。
终于感受到水里那一道道气息的存在,任予夺人在水中无法说话,心中只想着,你们既然想死,那就成全你们。身子一摆,再不顾身上的熊熊火焰,朝着水里的众人扑去。
张仲海方才从那一记风雷吼波及中缓过来,就听到水声轰鸣,一个人忽然从水中飞了起来。他目力不差,自然一眼就认出那人是自己先前安排潜伏在水里的人手之一。
那人显然不是自己从水里冲出来的,飞出水面时脸色苍白双目紧闭,飞起数丈就落了下去。
没过片刻,大船附近的水面仿佛沸腾一般,接二连三的不断有人飞出水面,又直直落下,不一会江面上乱七八糟飘起十多具尸体,唯独没有任予夺。
张仲海跺了跺脚,船舱里这时也陆续有人走出,那是原本安排准备跟任予夺近身厮杀的好手。众人纷纷俯身去查探那十二个七窍出血的射手,竟然已经死了七个,还有五个也是奄奄一息。
一下折损了这么多,虚仙果然是虚仙,有备之下还能被他杀死这么多人,这些都可算是各大势力中的精英啊。
江边乱石滩上,数块礁石之间坐着一个青袍人,虽然离的很远,他却仿佛清清楚楚看到了那边发生的一切,待到看见江心漂那一具具尸体,他哼了一声起身,转了几转,消失在乱石堆中。
汴梁城南城墙有三道门,正中的正阳门乃是御道,平日大门紧闭,逢天子祭天拜祖之日方启,平时甚至不许寻常百姓在附近多做逗留。其右的崇文门则是汴梁九门之中最热闹的城门之一,盖因南北行商,凡出入汴梁者,都需在此交税,而不远处便是汴梁最大的漕运码头——东京码头,舟船云集,漕运鼎盛,周朝大力疏通前朝水道,运河四通八达,数百年下来,这崇文门内外已是热闹非凡,酒肆茶铺林立,鱼龙混杂,形成了一大片独有的城外城。
先前在潢水边观望的青袍人出现在这里,穿过熙熙攘攘的人海,就像一滴水融入大海里,没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径直进了一间茶舍,上楼。
二楼一间雅阁里,坐着面色越发阴冷的叶青渊,青袍人进来后,叶青渊起身行礼,颇为恭敬:“此番有劳陈先生了。”
青袍人不置可否,说道:“区区小事,任予夺已成丧家之犬,陈某这就去为叶公子去掉这心头之患。”
叶青渊的手指无意间敲击着桌面:“那么十天后的百花会。。。。。。”
青袍人摆摆手截断他的话语:“陈某答应你的事情,自会做到,不过也请叶公子准备好我要的,事成之后若是拿不出来,可是不太好看。”说完丝毫不顾叶青渊的反应,起身下楼去了。
望着青袍人那杯动都未动过的茶水,确认他离去之后,叶青渊脸上闪过一丝狠厉:“若不是还要借重你手中力量,我岂容你如此嚣张!”
潢水在汴梁城南绕城而过,张仲海这条船已在汴梁上游近十里之外,若非如此,他们也不敢动用破军弩和怒焰箭,如果就在东京码头外设伏任予夺,那这帮人真的是活腻了,大周朝堂再不堪,也不会坐视有人动用军中重器来解决江湖私怨。
饶是如此,怒焰箭爆发时引起的灵气动荡,还是惊动了汴梁城内外的不少人。
城东太尉府中,一个中年文士原本立在庭院里的梅树下发呆,蓦地抬头,那一瞬间,他的眼中精芒暴涨,仿佛隔着重重楼台,看到了数十里外潢水上发生的事情,片刻之后,他的眼中又恢复了漠然之色。
城西一座大宅里,一个面容威猛的锦袍老者,拄着拐杖,笑嘻嘻的看着一个垂髫小孩儿在花草间玩耍,忽然,脸上的笑容消失了一刹那,随即又恢复如初,继续逗弄小童。
汴梁正中的皇城里,一处偏殿,一个须发皆白、脸上却没有一丝皱纹的锦衣太监,若有所思的看着远方自重重楼台间露出一角的飞檐,阳光下的中极殿,金碧辉煌。
城北十里,神武军大营,校场一角,数十条汉子正在捉对肉搏,这些人显然都是军中精英,个个出手迅捷,劲风凌厉,另有一个中年人,文士打扮并未着戎装,他看似随意在人群中走动,每每有人按耐不住对他出手,却没有一拳一脚能沾上他一点衣角,而不管对方是什么招式,他都是很随意的挥手,便将对方掀翻在地,然后倒地那人就会若有所思,开始苦苦思索如何破解他这一手。
他慢步走着,一条大汉又是一拳打来,疾风扑面,他忽然皱了皱眉,就是这么一愣神,大汉的拳头离他眉梢已不足三寸,他抬手,后发先至,一把握住大汉的拳头,一拧一带,大汉两百多斤的身子,毫无反抗之力的被他轮翻,然后甩了出去。
校场地面都是夯实的硬土,坚若青石,众人齐齐停下过招,目瞪口呆的看着大汉高高飞起,均想以他这猛烈势头,若是落地,必定摔个筋断骨折。
这人出手随即察觉不妥,大汉身子刚被他甩出,他就如鬼魅般飘出,众人只觉眼前一花,他竟比大汉飞出去的速度更快,抢在半空在大汉的身上一拨,原本全身酥麻头上脚下的大汉只觉全身劲力瞬间恢复,得他一托,腰身一挺,一个翻滚稳稳落在地上。
这一连串动作,快到让人无法看清,他眉目间阴晴不定,看着众人似是想说些什么,最终却只叹了口气,摆了摆手,径自去了。
原地众人浑不知发生了什么事情,这人虽在军中,却不带军职,是军方花费极大代价请来的供奉之一,也是最年轻的一个,与其他那些高高在上的供奉不同,他一直很亲和,在军中与人相处非常融洽,时常亲自出手指点众人武技,然而像今日这般失手失态,却是头一次。
那大汉惊魂未定,看大家都盯着自己,也有些迷糊,旋即不耐烦道:“看我作甚,还不继续操练!”
类似的场景在汴梁城内外多处上演,然而,所有能够察觉到那个层次灵气波动、或是知道了这件事情的人,却都不约而同选择了沉默。几乎没有一个人表示出任何情绪。
说是几乎,是因为除了一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