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一连几日,嬷嬷送来的都不是搜饭,裴凝莺再次苟活。不过,宫人们又发现,仇掌印似乎没再来过这冷殿,久而久之,也不再关注这位裴小主。
唯一会来找裴凝莺的姜瑟,她的猫揍了一顿娴妃的猫,挨了罚,气出病来了,也不来找事儿了。
夜深,闲得无趣,睡也睡不着,裴凝莺照旧蹲在铁门边,呆呆望天。
自打来这宫里,是什么也没见识过,竟有些想出去看看外头的模样,也不知这京城同江南有何区别。
“呜呜呜——”
从外边传来一道孩童的哭声,哭得那叫一个惨,声却小。恰巧这冷殿是后宫里靠内的位置,人少,基本上除了裴凝莺,没人搭理这儿。
裴凝莺不禁好奇张望,见门外边不远处站着个约莫十一二岁的男童。
看着年纪,又看着一身光鲜亮丽的穿着,裴凝莺大致认出他是谁了,宫里唯一的小殿下,娴妃的子嗣,卫轼。
卫轼揉着眼睛,不停抽泣着,小小一个,还挺可爱,裴凝莺不觉弯唇。
他忽然睁眼,对上裴凝莺,圆圆的小脸突然皱起:“你笑我?”
裴凝莺垮拉脸蛋,摇头:“没有,你看错了。”
卫轼凝着她看了一会,似是知道她并非那凶巴巴的娘娘,又无端哭了起来,从始至终声音都很小。
裴凝莺有些急了,让人看见,不得扣她个欺负皇嗣的帽么?本就惨兮兮的了,再让人一诬蔑,那不死得更惨!
她忙安慰:“小殿下,你别哭,有什么事都好说的呀。”
卫轼吸了吸鼻涕,很是绝望,“你又不能帮我。”
“怎就不能啦,我给你讲个故事听听?”
卫轼不屑一顾,“你当我三岁小孩么?”
裴凝莺不管他,自顾自讲起来,一个流落民间的小皇子回宫复仇登上龙座的俗套故事,“三岁小孩”卫轼听得津津有味,也不哭了也不闹了。
“如何?小殿下觉得这故事怎么样?”裴凝莺笑着问道。
能坐在冷殿的地上,顶着一头冷月光,还能兴致勃勃地讲故事哄小孩,也只有裴凝莺做得到了。
自然,小殿下也是很吃这套的。
卫轼嘟囔道:“还行吧。”脸上的笑却止不住,到底了是孩子脾性。
卫轼还觉得有些不过瘾,双手撑着铁柱,正好与坐地上的裴凝莺平视,欲开口让她再讲一个,不经意扭头,顿时吓得六神无主。
仇凛英黑着脸走近,眼神阴鸷得能生吞卫轼,卫轼耸拉着脑袋,两手死死抓着衣袖。
“小殿下,今日功课做完了么?”
这话面上在问,听着却有些咬牙切齿的意味。
卫轼点头,怯生生回道:“做、做完了。”
“娴妃娘娘要见您,跟我走罢。”仇凛英上前,拉过他的手。
卫轼万不敢忤逆仇凛英。他清楚得很,仇凛英是如何坐上这太监里的第一把交椅的,从前在东辑事厂做过,承了那儿的一派作风,阴险又狠毒,进了司礼监后,自是把这习气一并带走了。
但,卫轼对于仇凛英的态度,并非厌恶。
卫轼很听话地跟着仇凛英走,不时回头看看裴凝莺,打着嘴型,“我明日还来找你玩。”
仇凛英停下。
小殿下竟是蠢到连打嘴型都把声儿发出来了。
卫轼疑惑:“怎么不走了?”
仇凛英勾唇笑了笑,狭长的眼微微眯起,似笑,似恐吓,“裴小主身子不好,小殿下日日来寻裴小主,怕是扰她休养。”
说完,慢慢偏头看向裴凝莺,那表情好像在说:你最好配合我不然你就死定了。
裴凝莺疯狂点头,“嗯嗯,对的。”
卫轼若有所思。
仇凛英将卫轼送至娴妃的殿门,等待管事嬷嬷出来接人。
卫轼拽了拽仇凛英的手,圆眼直直盯着前方,不知是夜色太暗,还是他本就如此,眼底流转着暗光,不像个孩童该有的神色,“仇掌印,父皇他身子如何了?”
仇凛英理了理他的袖子,轻拍他的背,示意他进殿去,语气淡然,“尚好。”
管事嬷嬷恭敬走出来,行礼后又道谢,这才牵着小殿下进去。
……
方扬已到京城,一听说万岁爷遇刺,刺客已捕,快马加鞭回了东辑事厂,二话不说上了套刑。
可惜刺客几个都是死侍,宁剥皮抽骨也不愿开口交代背后之人,无法,只得先留半条命慢慢查。
仇凛英未急着回值房,先去了趟太医院,将万岁爷的汤药亲自端去。
万岁爷半身入土,疾病缠身,只有一个小子嗣,后宫妃嫔都是名动天下的美人,再不济也是州县有名的碧玉。
不过,再多美人又如何,心有余力而力不足呀。
自打生了病,成日无精打采,连奏章都看不完了,大略过目后便交由司礼监处理。
没曾想,连几个刺客都敢潜宫来。
万岁爷喝下汤药,汤药又苦又涩,他没有喝完便推开碗,大叹一声,坐在床榻上,连睁眼的力气都不想使,“凛英,刺客查得如何了?”
仇凛英如实禀告。
万岁爷睁开眼,眼珠混浊,左右打转,紧紧瞪着仇凛英,忽地伸手夺了药碗,往仇凛英身上砸去,怒意喷薄而出,“无用!”
汤药撒了仇凛英一身,碗砸到手腕,碎成两半,在虎口处割开一条血口,伴着清脆两声,落了地,摇了一摇,归于平静。
仇凛英不言,亦不后退,药碗结结实实砸在身上也不曾眨一下眼,好像什么也没发生似的。
“继续查,”万岁爷见他不顶嘴也不恼,心下略安,重新闭上眼,想起什么,吩咐他,“去将朕落在娴妃处的那柄玉取回来。”
仇凛英应“是”,折身退殿。
这种小事本轮不到仇凛英这大太监来做的,可万岁爷这癖好着实是不堪启齿,倘叫别的小侍去,嘴漏了风,知道他空一介男儿身,却无男儿力,活变成天下笑话。
哪个皇帝会让心腹以外的人知道自己不行呢,他也如是。
……
这柄玉洗净后放在小木盒里,外边上着机关锁,扣上后便再也打不开,除非用特制的钥匙,而钥匙只有一把,便在万岁爷手上。
仇凛英提着小木盒,行在夜中。
路过裴凝莺那小破殿时,他加快了步伐。
当然,裴凝莺没准备放过他,“公公,晚上好呀。”
仇凛英不给她眼神,抬腿就要走,却听见她说,“手疼么?”
这才想起,自己手被砸出血了,方才没刻意去想,连疼也感觉不到,此时注意到了,还是挺疼的。
伤口拉破虎口,看上去要撕裂一般,血流不止。
裴凝莺站起来,拍了拍身上的灰,唇角漾出一抹笑,“公公且等一会,殿里有药,我给你取来。”
她一路跑着进去,又跑着出来,跑又急又快,脸上冒出两团红晕,久久不散,晕在脸上,像涂了胭脂,平添几分生动。
裴凝莺将手从铁栏中探出,够不着仇凛英的手,只好招招手,“公公,能过来些么?不上药会溃烂的。”
仇凛英垂眸,视线落在她那双亮晶晶的眼里,冷漠拒绝,“不要。”
连他是什么人都不知道,何必如此。
“唔,那你拿着,自己回去上,”裴凝莺不在意他的冷淡,摊开手,将小瓷瓶递给他,“听说掌印脾气很不好,要是不给你药你可有罪受了。”
仇凛英:“……”
他抬眸,和她的赤诚打了个对面,哼一声,拿走小瓷瓶,头也不回地走了,“一瓶药,是收买不了人心的。”
仇凛英回了值房,一堆奏章堆积,都等着他处理。
好笑的是,参他的一本接一本,可万岁爷压根就不管。
清辉透过纸窗,落在案几上,形成一个个小光斑,浮现出的,是那如画的眉眼,那总是弯弯的眉眼。
执朱笔的手一顿,皮肉拉扯的痛将仇凛英飘散的思绪带回,他一愣,目光落在案边上的小瓷瓶上。
仇凛英脸上展出不悦,走出值房,询问许肆,“可带有伤药?”
许肆摇头,“奴才并没有随身带药的习惯,太医院似乎也无人值守了。”
仇凛英阴沉地看向小瓷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