舔伤
第十九章、
所有的问题凝结在心头,压得她喘不过来气,她其实早就想哭了,在地铁站接到荀楚的电话她就想哭了,在楼道见到孟家那一大家子她就想要哭了,被孟溪求扇了一巴掌的时候她就想哭了,沈弦秋来帮她的时候她也想哭,后来,她后知后觉听懂爷爷的打算的时候,她更想哭了。
但她忍到了现在都没有哭。
傅云生认真地望着她,伸出手,小心地触碰她的左脸,上面有一个红色的巴掌印,打的人是下了重手的,眼神中染上点心疼和怜惜,大掌覆在她的面上,冰凉的触感,孟微澜眼里的泪一下就夺眶而出。
她扑进了傅云生的怀里,拥住他清瘦的脊背,整个头埋进他的胸膛,“呜呜”的声音从胸腔传到傅云生耳边,像是小兽的呜咽。
傅云生放在身侧的另一只手攥成拳,青筋暴起,狠狠压在皮质座椅上,过了一会儿才松开,伸出去,双臂抱着孟微澜,轻轻地抚摸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颇为耐心和温情。
司机极有眼力见,早已悄悄下了车,把空间留给车上的两个人。
傅云生感觉得到,他胸前原本妥帖的衬衫,被泪水逐渐染湿了,她的呜咽陆陆续续,好一会儿才消歇下去,但是人却不肯抬头。
他抚摸着孟微澜的手短暂地停顿了一下,探向车门上的储物栏,从里面拿出一包纸巾,然后又抽出来一张,贴着自己的身体曲线,递给了与自己紧紧相依的孟微澜。
“谢、谢。”孟微澜接过纸,很快起身,嗡嗡地道了谢。
傅云生的怀抱陡然空了,她坐回了她那边的座位,带走了方才全部的暖意,只遗留了那一丝脆弱。
孟微澜偏着头看着窗外,缓慢地调整着呼吸,又或是被满心思绪给占据,总之哭泣过后,她的意识回笼,让她不敢直视傅云生。
傅云生只好耐着性子,伸手过去捉她的手,她的手修长纤细,白净光滑,掌心软软的,却没有任他握在手中,而是扭捏着,想要从他的掌中逃脱。
干燥的手就那样从他的手中滑走,傅云生心神一凝,不由分说地将她的手握住,这回她没法挣脱,也就任他牵着了。
“在想什么?”傅云生嘴里的话在打转,却觉得都不太合适,他更是不懂此时该说点什么。
直到今天,资料上那所谓的她在孟家的难堪处境才有了具体展现。但傅云生并未出现预料之中的了然,反而有点不知所措的烦躁。
好半天,才问出这一句。
“云生。”她又叫他,不像是从前那样,羞怯,还有点软糯,像是情人间的呢喃,反而是平静的,理智的一声唤。这让他升起一种不太好的预感,手上的力气也不自觉加大了。
孟微澜的手被他攥得疼,她没有管,只当是自己该受的,艰难地说出口,“对不起。”
傅云生不再去猜测她想干什么,有点急切地要掩盖他心中那种预感,直接将人拉过来坐到腿上,有点生疏地用自己的唇去亲吻她的脸颊。“没关系。”
他的动作太轻太柔,让她又觉得自己正踩在云朵上,但她却无法心安理得地接受,她的一滴泪砸在傅云生还没有离开的唇上。
傅云生气息一凛,一种奇异的感觉在他心中绽开一朵水花来,他向后靠回去,两个人隔开了些许距离。
然后他望着眼睛红肿的孟微澜,伸出手,自认轻柔地揩了揩她的眼角,但她还在哭,却又不是一开始发泄似的、受了委屈的那种哭诉,反而是死寂地在落泪,仿佛疼得已经绝望,只是身体还在生理性地落泪而已,一滴一滴,滴答在她脸上,也滴答在他的心里。
“到底怎么了?”傅云生放在她腰侧的手摩挲了一下,要她给他回答。
孟微澜抽泣了一下,“我不知道,我真的不知道爷爷会算计你。”就好像她也完全没想到,爷爷会算计她一样。
说完这一句,仿佛就耗尽了孟微澜所有的心神,她又委屈地放声哭起来,像是所有糖果都被抢走了的孩子。
可她跟其他孩子又不一样,她从小就没有什么糖果。
现在好了,唯一的两颗,老天都要收回去。
傅云生心中一惊,沉默了一会儿,然后将人拥进怀里,她的头倚在他的肩上,两个人面对面相拥得很紧密。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到底为什么、为什么要这样对我?”孟微澜“呜呜”地说着,既伤心又委屈,听得人心也揪起来,“云生、对不起。”
“没关系,”傅云生动了动头,用自己的脖颈去蹭她的,将人抱得更紧,仿佛要拥进他的身体里一样,“我说了,真的没关系的。”
接下来的车程,孟微澜贪恋起傅云生的温度一般,紧挨着他坐在旁边,手也一直牵着他。
傅云生右手分给了她,只有左手能接电话,能推的都推了,只在中途接了季固安的一个工作电话。
孟微澜离他很近,平稳行驶的车有规律的轻微晃动,她摇摇欲睡,两只胳膊攀着傅云生的右臂,呼吸不住地扑在他的手臂上。
痒痒的,或许只是心理作用。
傅云生却大气都不敢喘,侧过头拿开手机,随意交代了两句,便挂了电话。
不知是听到他的声音,还是察觉到他身躯的远离,孟微澜在半梦半醒间,皱起了眉头,朝着热源不由分说地凑过来,让傅云生无处遁逃。
傅云生任由她霸占着自己,眉间是说不出来的纵容。
到了傅宅,傅云生让孟微澜先去洗澡睡觉,有什么事明天再说,今夜很晚了,她得先休息。
而他自己回到房间,也简单洗漱了一下,准备往书房去。他下午急忙出了门,总裁办的人都还在等他回去。
他从浴室出来,看见床头的椅子旁边有一个人,孟微澜乖乖坐在上面,眼神没有乱看,只是低头望着床,像是在等他。
房间里面还有其他人,傅云生操作轮椅挪动到她的身边。她听到声音,转过头来看傅云生。
“你怎么过来了,不去睡觉吗?”傅云生看她神色已经恢复如初,现在大概是好些了,出声问她。
孟微澜飞速眨了眨眼,看他换了一身衣服,却并不是睡衣,抿了抿嘴,欲言又止,最后问:“你是要出门吗?”
傅云生摇摇头,“我去书房,还有些工作。”
孟微澜“奥”了一声,尾音里带着丝落寞,傅云生歪过头,看她又交叉在一块儿的手,说:“怎么了?”
孟微澜努了努嘴,看着傅云生一副认真的样子,悄悄地对他说:“我想跟你待在一起。”她的心里话是说出来了,但又觉得自己这个要求不合时宜,他还有工作,她来得不合适,便站起身来,准备回自己的房间,“你去……工作吧。”
她的手被傅云生伸手牵住,她站着不动了,回头看着他,傅云生思索了几秒钟,对着卧室里的佣人说,“你们收拾几间客房,让总裁办的人在家里休息一晚。”
说完,他是不走了的意思。
两个人坐在床上,孟微澜主动躺在他怀里,过一会儿又从怀里仰起面来望他,一点点啄吻起来。
她的动作就像是一片羽毛一样,轻轻拂过他的面。
家宴那天晚上,傅云生还记得她问过,以后叫她来他的卧室,能不能不要让别人去叫她,他可以直接给她发消息。而第二天早上,她还是在他起床前溜了回去。
她不想让别人看到。对于这个家里面存在的太多其他人,她保持着谨慎和传统的羞怯。
但今天的她,和平时不太一样,方才她在这儿,别人都看到了,她也没有心思去管这个。
傅云生隐约想着,心里面有点疑惑,但很快抛到脑后,他被孟微澜的动作引去全部心神,两个人沉浸在这个漫长缱绻的吻里面。
一吻过后,孟微澜的脸色红润起来,看起来很有生机活力,傅云生抚了抚她微微发烫的脸,开口问她:“你很难过吗?”
大概没想到傅云生会这么问,孟微澜的双眸在那一瞬仿佛不再聚焦,她飞速移开目光,低低地说:“没有,我没有很难过。”过了好久,孟微澜在后面默默补充了一句,或许是说给她自己听的,“我已经,习惯了。”
习惯了明明被选择,然后再被抛弃,被伤害。就好像他们把她带回孟家来,然后二十几年来不曾好好对待她那样。爷爷只不过,是又对她这么做了一遍而已。
傅云生没再说什么,伸出手关了灯,抱着她入睡,孟微澜扭动着身子,找到一个舒适的位置,窝在他的身侧,像是小兽一般汲取着温暖。
半夜,傅云生从梦里面醒来,身侧的人早已不再倚着他,转而朝着另一边侧躺着,听声音,是在低声抽泣,但又怕吵醒他,所以捂着嘴,整个人都在轻微地抖动着。
傅云生平躺在床上,盯着天花板,听了许久。
后半夜无眠,睁眼到天明。
书房,上午十点,傅云生靠在窗边,外面下着细雨,窗台上的手机开着免提,传来沈弦秋委屈又气愤、但只表现为冰冷的声音。
“你到底怎么是想的?很明显,孟家就是想借这个攀上你,是,我知道你傅总不在意这么点钱,但这事儿总归恶心人你知道吗?”沈弦秋顿了顿,嘀咕了一句:“你说你到底看上她什么了,都这样了,也非要娶她?要我看,她何止虚荣,简直心术不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