打不通的电话
第九章、
李姐把她扶起来喂她吃退烧药的时候，孟微澜还紧锁着眉头，一脸不适。
喂了药，观察了一会儿，李姐又给孟微澜测了一次温度，已经逐渐开始往下降了。李姐又待了一会儿，见她睡得挺熟，便关上灯离开了。
夜里，孟微澜爬起来吐了一下，自己摸到茶几边，倒了杯水下口，一口透心凉，仿佛胃也紧跟着痉挛起来，她捂着肚子缓缓蹲下，两片脸蛋烧得红扑扑的，目光盯着地板看了好一会儿，这才站起身回到床上。
第二天早上李姐上班后，又往孟微澜这边来了一次，体温一量，结果又烧回了三十八度，再这样下去，脑子得烧坏了也不一定。
李姐有些慌了，给她又喂了一次药，连忙给福明打过去电话，把人往医院送去。
福明接到电话后难免也有些紧张，傅云生昨天出差走了，应当正是忙得不可开交的时候，但他思来想去，还是给傅云生打了个电话。
结果，对面那头的人沉默了一会儿，声音冷得不行，“去了医院就行。”
福明张了张嘴，道理是这个道理，但人家现在住在傅宅，家人朋友都不在身边，除了你这个未婚夫能依赖一下，别的也靠不上啊。
他想，傅总不忙的时候，好歹给孟小姐打个电话、发个消息什么的，这就很足够了。
但傅云生不知道怎么想的，话语间有浓浓的疏远，仿佛他提的实在是一些无关紧要的琐事。
孟微澜被送去医院打吊水，傅宅离最近的医院还有些距离，每天车程来回还得三个小时，后面又引发了轻微的感染，她顶着昏沉高温，咬牙自己做了决定，让李姐去给她办个住院。
李姐有些迟疑，她只是在傅宅做些家政工作，雇主家的事情她多管了也没有好事，更何况回去拿证件还得再跑一趟。
孟微澜烧得有些糊涂，看出她的犹疑，此时却没有更多耐心去等待，找出手机，睁大眼睛坚持到她翻出傅云生的电话号码，拨了个电话，倚着医院冰冷的墙听着“嘟嘟”的声音，想要傅云生跟李姐直接说。
她并不拿自己当雇主家的人，她是知道的。
电话响了很久，直到被自动挂断。
孟微澜缓慢地眨了一下眼，不死心，捱了十分钟又打了一次，这次不同，电话拨出去没有几秒，就被他给挂断了。
孟微澜握着手机，扶着墙缓缓地蹲在地上，盯着地板静静地呆了一分钟。
他可能在睡觉，也可能在忙吧，她已经几天没有见过他了，刚刚慌不择路，怎么就又拨了他的电话？
孟微澜的心依旧跳动，她有意调整着呼吸，让自己完全冷静下来，她生着病，现在最重要的是先解决问题。
孟微澜又拿起手机，点开一个外卖平台，找了一个外卖员帮她去傅宅取件。傅宅的具体地址她记不得，费劲地找了找，最后找到快递信息，才勉强输入正确，此时已一阵眼花缭乱。
然后她缓缓站起身来，坐到旁边的铁椅上，给周清雅发了一条消息，问她现在能不能来下医院。
没过一会儿，周清雅的消息回过来：
啊，澜澜你有没有事啊，要不要紧啊……但是对不起，我可能现在赶不过去，今天的工作还挺重要的，我可能不太方便缺席，你一定要照顾好自己。
孟微澜扫了一眼屏幕上的信息，扶着头摁灭了手机，沉默了一会儿，一个电话打进来，外卖小哥在那头跟傅宅的保安在争论。
“先生，我跟你说了多少遍了，我们这是私人住宅，你没有预约我不可能给你进的！”
“不是，你看我手机上面这个地址，客人就是定位到你们这里，你不放我进去我怎么帮她取件，来，电话通了，你们两个自己说！”
手机被塞到保安手中，对方语气不是很好地“喂”了一声。
孟微澜嚅动了一下嘴唇，听声音，今天值班的这个保安并不是那天见过她的那个大爷，他可能压根没见过她，更不知道她。
“大哥你好，我叫孟微澜，我确实是住在傅宅，不信你可以去找里面的人问问，我现在在医院，真的很需要他帮我把证件给取回来，麻烦你放他进去行吗？”
孟微澜一口气说了一大堆，对方油盐不进，“小姐，你这种情况我们一年也能遇上几回，要是真这样就让他进去了，出了什么事，我到时候怎么跟雇主交代呢？开玩笑呢嘛你不是！”
孟微澜有点心累，她感到很难受，嗓子眼好像都要烧出火来，想咳嗽又咳不出来。
那到底怎么样才能证明我真的住在里面？怎么样你才能让他进去？！
孟微澜差点就要吼出来了。
她捂着脸坐在医院的椅子上，小幅度地颤抖着肩背，无助又无奈。
这时候一直在不远处的李姐小跑着来找她，说她给福明打了个电话请示，他叫她去给孟小姐办住院。
好了，孟小姐我现在就去帮你办入院，别着急了。
孟微澜呆呆地坐在那里，被李姐拉着手站起来，然后她面无表情地将手机递给眼前这个女人，动了动嘴唇，“你跟大门的保安说吧。”
剩下的事，孟微澜没有再管，李姐愿意帮她办住院，又是傅宅的工作人员，让她找的外卖小哥进傅宅，应该就跟开了绿灯似的一路畅通吧。
孟微澜静静地想，等了一会儿，他们沟通好了，电话又被传回她的手上，她在电话这头哑着嗓子指导对方如何找到她的相关证件。
一通电话下来，她觉得她这辈子的耐心都被消磨完了。
此时她们站在人声鼎沸的挂号大厅里，这里的位置本就不多，又向来紧俏，要是不抓准机会出击，很难抢到一张座位。
李姐抱着胸站在一旁，完全没有要搭把手的意思。
孟微澜甚至觉得她的眼神里自动带上了道德审判，她确实没有照顾自己的义务，而且此刻她说不定就在心中想，你这个不安分不规矩的小姑娘，受点罪也是应该的。
孟微澜叹了口气转过身背对着她，她只想要休息，她也没有精力去抢一张椅子，想着，她阖上双眼，倚着冰冷的大理石墙壁待在一旁。
等了上好一会儿，孟微澜的手机铃声响起来，她垂头扫了一眼，屏幕上面还有周清雅陆续发来的几条问候，孟微澜接通电话，转身走过去，将手机递给李姐去沟通。
李姐去大门拿她的证件资料了，孟微澜一个人留在大厅里，她往前走到取号的队伍里面拿了号码，然后又回到原地去等李姐。
前面走过一对母女，女儿应该也有二十几岁，她母亲保养得当，看上去四十岁出头，两人穿得光鲜亮丽很有气质。
那女儿挽着母亲的胳膊从孟微澜面前走过，好像嘟囔了一句，“爸爸今天应酬要是敢喝酒，你可一定要让他睡地板！”
“你呀……”
人走远了，话还是传回她耳边。
孟微澜一呼一吸好像都变得很缓慢，无力欣赏这么美好的家庭画像。
她以为自己没什么感觉的，但等了一会儿李姐还没有回来，她的手机也不在自己这儿，那种难以言表的情绪就像是一张无比大的网，从四面八方而来，逐渐将她整个人都围了起来。
她迷糊地想，如果一开始，她的父母没有遗弃她，如果她能生活在一个幸福的三口之家里……至少现在这个时候，身旁是不是会有一个人嘘寒问暖地紧张她，是不是夜里也会有人关心她有没有退烧呢？
她蹲下来，肩背又轻缓地开始颤抖，并且随着呼吸起伏而变得逐渐剧烈。
在孟微澜的印象里，她真的捱了很久，才总算住进了病房。她倒头便睡，也不知道是累的、还是晕了过去。
总之，她睡了几个小时，醒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两点多。
李姐从医院外面买了粥来给她喝。
她没什么胃口，也从来都不喜欢吃白粥和配的榨菜，心里面自嘲了一句矫情，人家还不乐意来照顾你呢。
于是低下头，她努力将自己的肚子填饱，不然生着病，又没有人来精心哄着她，这一场挨不过去可怎么办？
下床去上洗手间的时候，孟微澜听到李姐站在走廊给人打电话，门没有关好，只是虚掩着。
“唉哟你们真是误会我了，那是我不照顾人家，分明是她压根就没什么事情，还非要住院治疗，要我讲啊，小题大做！你说怎么会有这样的人？……”
孟微澜拉下脸色，将门从里面拉上，声音不大，也不小，足够外面的人听见。
等坐回到床上，孟微澜已没有了睡意，正好护士来查房，李姐跟在人后一起进到病房里面来。
她脸上有几分尴尬的神情，真是神奇，原来她还会心虚。
孟微澜手搭在小踏板上面，静静地看着对面的她。
待到护士离开，李姐走上前来。
孟微澜对她说：
“我知道你不想照顾我，你去帮我找个护工来，然后你就可以走了。”
至于费用，你自去找你们傅总报销，不过孟微澜想了想，还是忍住没提。
顿时，李姐的脸上青一阵红一阵的，十分精彩，她动了动嘴，又发不出什么声音，最后灰溜溜地走了。
隔壁床是个老奶奶，她一开始闹不明白两人这关系，现在才看明白一点，等李姐走了，对着孟微澜比了个大拇指。
孟微澜不好意思地笑了下，将桌子上的餐食收拾好丢到垃圾桶，然后钻进被子里，酝酿睡意，但她的眼睛很干，眨了眨，还变得更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