忌日
第四章、
至于傅云生先前说的那句什么话,他早就抛之脑后,根本想不起来了。
孟微澜就这样在傅家住了下来,她在日复一日的摸索中稍微熟悉了疏桐苑,期间母亲宋雪慧打过一次电话,旁敲侧击问了她几个问题,孟微澜猜她是在打遗嘱的主意,沉默地听着,骂不还口。
李姐一天来打扫一次房间,花费半小时左右,然后便会悄无声息地离开,去忙别的事情。
没有什么人会主动跟孟微澜搭话,除去到餐厅用每日三餐外,她也并不常出房间,像上次那一回骤然偶遇沈弦秋的事,没有再发生过。
唯有一次,是福明差人送来了一个白净瓶,并几支剪下的腊梅。几支腊梅足够花香馥郁,被一张报纸完好地包裹着,形状各有特色。
“他们怕不知孟小姐的喜好,插好的梅瓶不讨您欢心。我说不如将腊梅折好,让孟小姐自己来插花。”福明笑吟吟的。
孟微澜眼睫微动,心下有些抹不开的暖意,有些日子过去了,她以为福叔早就把那日的提议给忘了。
福明显然瞧出来孟微澜心里的话,助推一把,道:“其实也怪我,早该送来的,只是最近忙得分不开心神,还是傅总今天提了一句,叫我快去办呢!”
孟微澜垂下头,脸极不争气地浅浅地红起来,她有些气恼自己真是容易害羞,说不准是福明拿话哄她呢!
无论如何,她很受用,心境好像都开阔了些,也愿意与人多聊两句,便顺着福明方才的话关心一句,“家里最近确实有些忙碌,不知道是什么事?”
为什么节日或者纪念日准备着么?孟微澜不大敢直说,至少看起来不像是什么喜事。
福明目光闪烁了一下,沉默几息,静而稳地告诉她,“明天是傅夫人的忌日。”
语毕,他眼见孟微澜有些探寻的目光变成了愣怔的实质。但傅家貌似是有前后两位傅夫人的,究竟是哪一位呢?
不过福明没有继续说下去,孟微澜心中便大概有了数。
送走福明,孟微澜没了继续投简历的心思,心里面雾蒙蒙的一片,好像完全被方才福明的最后一句话给渲染了,没由来地有点难过。
原来近日里园子里面艳丽的花都被搬走了,路灯上也换了灯罩的颜色,是为了这个。
她打开手机,找到了傅云生的微信对话框。
那天回来她就给傅云生发了好友申请,只是他到第二天晚上才通过,对话框中只有她一个孤零零的“您好傅先生,我是孟微澜”,那还是好友申请时附带的信息,加上好友后自动就显示成了她发的第一条信息。
他通过得太晚,两个人没能聊上一来二回,后来每当她再想说些什么的时候,好像都有点突兀,于是便作罢。日子一直过到了今日。
傅云生的头像是一张藻类植物的蓝晒摄影,出自anna atkins的《cyanotypes》,孟微澜盯着望了一会儿,猜测他或许是对摄影感兴趣,当然也有可能是对植物感兴趣吧。
她将猜测压在心底,任由好奇的船帆在心海里面肆意航行,或许总有一天,他们更熟悉了,答案她就自然会知晓了。
这样想的同时,她也从和傅云生的消息框中退了出来。
她本想给他发个消息,但明明近在咫尺,却这样问候和试图宽慰,怎么都显得不够真诚。与其如此,不如不做。
孟微澜歇下心思,出门去吃了晚饭,餐厅照常是只有她一个人,傅云生的餐食都是单独送到他的房间里去的,他们从来不会在这里遇见。
回到房间,孟微澜一眼扫到高脚侧边桌上放着的花瓶和腊梅,此时却没什么插花的心思,冲了个热水澡,出来后又吹了二十分钟头发,已是困懵得不行,关了灯便躲进被窝里,很快进入了梦乡。
睡梦之中的孟微澜紧皱着眉头,她感觉自己身处一片迷雾之中,周围响起声音,但却听不清楚是谁,她想要朝雾外跑,却怎么都躲不开,也看不见雾里的别人。
心上像是压了一块大石头般,慌张得逐渐喘不过气来,她的呼吸也逐渐断续,终于在某个时刻,身体呼吸的不适将她给唤醒,她猛地睁开眼睛,掀起笼罩在自己面上的被子。
新鲜空气争先恐后地涌入口鼻,心脏也从急促的跳跃之中霎时来到平缓的境地,就在这时,外面也响起几句人声和脚步声。
孟微澜福至心灵,那一刻清醒个彻底,坐起身来下了床,披了一件长至脚踝的毛衣开衫,走到门口打开了房门,问,
“可是发生了什么事?”
此时已经过了零点好久,院子里正站着好几个家里的佣人,他们都是照顾傅云生的,平时就休息在傅云生卧室后边的几间房子里,而现在他们都站在院子里面,看穿着,应当跟自己差不多,都是入睡后临时被弄醒的,皆是睡衣外面套了外套,脚下踩的也是拖鞋。
孟微澜下意识看向左侧,那房间黑漆漆一片,跟白天没有什么分别,人应该是没有醒的。
一个电话打过来,对面极快地吩咐了几句,瞬时间院内的人散开来,各自转身去拿东西。有人去拿毯子和衣物,有人收拾了傅云生的药,还有人立刻出了院门。
孟微澜连忙叫住一个人,“你们去哪儿?”
“唉哟孟小姐,出了这样的事,您还是别添乱了,赶紧回房间去吧!”那人口直心快,拽了拽收回自己的手,“我们得赶紧去祠堂候着,万一傅总需要人照顾呢?”
这句话的信息量过大,孟微澜这才意识到傅云生此时并不在他的卧室里,来不及思考更多,她已经脱口而出,“我跟你们一起去。”
那人没有管她,径直走了,孟微澜也不恼,连忙回房间换了一身日常穿的衣服,头发用皮筋快速扎起来,然后就回到院子,她收拾的速度甚至比他们都还要快一些。
很快,几个人带着东西,外面的车也已经在等了,见孟微澜换了身衣服跟出来,大家也不好说什么,只是人和东西不少,一辆车坐不下,孟微澜自知算不上要紧的人,便往后站站,等坐下一辆车去祠堂。
孟微澜乘的那辆车到的时候,先她一步的人都站在祠堂门外的一侧墙下,没能进去,没有人说话,面上颇有些无奈的意思。
祠堂本是香火供奉的地方,此刻却安静得有些诡异,孟微澜想,若是傅云生受了伤被送到医院去,亦或是他在大吵大闹发火,都比现在这种猜不透摸不着的感觉要好一些。
现在这种情况,究竟是如何呢?
她本只是想跟过来看看情况,但一看到他们都被傅云生给赶了出来,心里也打起了退堂鼓,下了车悄悄往边角里一站。
祠堂内。
傅云生沉着脸,面前是几层高的供桌,上面分别摆放着几代傅家掌门人与他们的妻子的牌位,看上去一切如常。
但如果仔细看,便会发现,最底层傅兴业的牌位旁边,足足留了两个位置,现在,那两个位置上的牌位都不在原地。
而其中一个,正静静地躺在傅云生腿上的毯子上,傅云生单手扣着木制牌位,另一只手用丝质的衣袖轻轻擦拭着牌位上沾染的灰尘。
要不说傅家的祠堂真不是个好地方,不然天天都有人打扫,为什么牌位掉到地上,还是会沾灰?
傅云生没由来得想着,眼底蒙上一层阴翳,终于开口,是反问的语调:“所以,你们就任由他登堂入室,进了祠堂?”
这话说得颇为奇怪,二少回傅家,用“登堂入室”这个词,好像不怎么合适,他回他自己的家,谁还能拦住他不成?
身后的福明捏了一把汗,话在嘴边滚着,如何都不好说出口。
傅泓舟是昨天夜里十一点多出现的,门卫看清人脸便放了行,更听了他的吩咐,不得去惊扰养病的兄长。
“这,呃是,”福明看了一眼傅徽与,企图得到什么帮助,对方依旧一脸死人相,他只好闭了闭眼,开口道:“门卫见是二少,没想太多,就放他进来了。他还说,是二少不让他张扬……”
所以,他回来就是为了把那个人的牌位给偷走,然后在慌乱之中躲藏不及,再这么凑巧的、不小心将他母亲的牌位还给碰掉了?
傅云生从鼻子里发出一声讪笑,嘴角连牵动一下都懒得。
“人呢?”动动嘴皮,傅云生问了一句。
“已经让人去调大门的监控了。”福明抹了抹额头的汗,门房的保安说没看见二少出去,那二少还在这园子里吗?福明没由来得有点犯难,他甚至在心里祈祷傅泓舟其实已经翻墙走了。
不然这闹起来的话,族老们又不在,怎么收场呢……
果不其然,傅云生指尖点了点椅把,“徽与。”
“是。”傅徽与只答了这一个字,便快步转身出了祠堂,夜色正浓,纯黑西装的他融进夜色之中,像是一只危险的狼,只那么两只眼睛闪着点幽幽的光芒。
踏出祠堂门后,傅徽与公事公办地扫视了站在外面的所有人,目光在人后的孟微澜身上停留了几秒。
很短的时间,很快傅徽与便收回目光,转身朝远处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