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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伞,白菊与精神分裂(二十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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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栁悠悠已经记不清得知自己患上剥离症时的心情了,已经过去了快有四年,一切好像都没有改变,自己也还活着;一切又像刚刚开始,她知道自己的生命快要走到尽头。一开始时,对于这个病症她没有一点概念,因为开始时身体没有任何明显的异样,太阳东升西落,星辰与蓝天交替,白云与雨云相互争夺;该吃吃,该喝喝,所谓死亡,所谓灵魂与肉体的剥离只是偶尔想起时的阵痛罢了。直到上到高中时,一次次的晕倒,身体就突然变得脆弱不堪了;无法奔跑,一切运动基本与自己告终;酸甜苦辣很多东西也都无法再触碰了,用于消化过滤的器官都如纸糊的一般,随时都会崩溃:医生告诉她,她身体的一切,甚至包括精神都会慢慢消解,就像细雪落到手掌后的消融,来不及挽留。

    这是个极其不幸的消息,但在她得知自己必须进入医院,不用再学校里苦读时她那一刻的心情是愉悦的,至少一开始她的生活照旧(除了不用上学)。

    失去与他人的交际是痛苦的,毕竟人是社会性动物,没有谁能完全背离人与人之间的交往,除非他是某种野兽或是上帝。不过好在如今,就算失去现实交往,能够给与人情感发泄与娱乐的方式太多太多,不说最为直接的药类,光是那些各色游戏与书籍电影就够她看一辈子了。

    在别人编造好的故事里沉沦,好似自己也过上了那些可遇不可求的生活。其中,她最喜欢的一个故事是《叶樱与魔哨》,一则来自大洪水时代前悠久小说。主人公与她一般也命不久矣,生命在病痛与死亡间徘徊(值得庆幸的是剥离症并不是多么痛苦的病症,患上这个病的人只会在沉默中走向死亡,或许就在将来某一天,她也会某次睡梦中完全睡去。)。百无聊赖的生活中她装作某位痴情男子为自己写信,用不存在的爱恋缓解寂寞与病痛。她并不是没人关心,她的父亲与姐姐一直盼望着她早日能够康复。她的姐姐在某日发现了这些信件,还真以为有某位痴情男子在为她这体弱多病妹妹写情书,内容是那么热烈,可最后却因为自卑而而匆匆断了笔墨。姐姐怕妹妹得知真相伤心欲绝,便为其代写起来。多么美妙的误会,直到妹妹大限将至时才被点破。意识到她从不缺少什么关爱(除了更加珍贵的生命与时间),她带着幸福安详的走入了那个良夜,伴随着那不知是不是她父亲为她吹响的哨声。

    “不要温和的走进那个良夜。”

    那最令她动人的情节是妹妹揭穿姐姐那愚笨的善意时所发出的呐喊,

    “姐姐,你不要瞧不起我!青春,是多么宝贵啊,自从生病后,我开始慢慢想清楚了。自己给自己写信,真是丢人、下流、愚蠢到家了!假如我真的大胆地爱上一个男人该多好呀,我真想把自己的身体紧紧依偎在他怀里。姐姐,我直到今天,不要说恋人了,就连和别的男人说说话都不曾有过呀。姐姐也一样吧姐姐,我们都错了,我们太乖巧太听话了……啊,我不想死,我的手、手指、头发它们太可怜了,我不想死,不想死!”

    有时,她也会盯着镜子里的自己发呆;这姣好的面容,乌黑的头发,眼睛还透露着如钻石闪光,还有自己这双纤细的手,上面淡粉色的指甲是多么的美好,她也不想失去它们——太早了……。

    生命它太笨了,它诞生于奇迹却又傻乎乎地忘了将奇迹交给人们。

    栁悠悠回过神,有一道金色的阳光无意间打在了她的手上——手背几乎透明,还能清晰看到缓慢漂浮在上面的尘埃——带来一阵又一阵的炙热。她立马将手抽回,用另一只手擦了擦生怕被阳光给晒伤了。

    此刻的客厅里正上演着一番警察审问犯人的戏码。

    “你生病了?可现在看起来你健康得很呐。”李远树殷切询问。

    “一点小病,没多少大碍,过了几天自然就好了。”魏玄父亲从容回复。

    “可先前我去过一趟你们医院,他们说你们科室的大部分人都生病了。还都是接治了陈墨那晚的医生。我一直以为医生是不会生病的。陈墨身上是有什么传染病吗?应该赶紧上报啊,连救死扶伤的医生都抵挡不住的疾病,学校里的那些学生就更承受不了。魏玄明天就要返校了,你现在告诉我,我就能立马通知给学校校长,让他做好防护措施,或是延缓开学。运气好的话,说不定魏玄能提前放个寒假。这不快到新年了吗。”

    “承蒙关照,只是普通感冒罢了。”魏玄父亲边说边起身为李远树和栁悠悠续上了茶水,并且也为自己泡了一杯,自始至终面容和善。

    “普通感冒可不会干倒这么多医生。”李远树接过茶杯细抿了一口。

    “话不能这么说,没有人规定医生不能生病,一些特殊情况还是会有的。”

    “特殊情况?”

    “我是说感冒。”魏玄父亲正襟危坐在沙发上,面容有些僵硬,他紧接着对李远树说“陈墨这孩子的事不是已经结案了吗?我听魏玄说你们是要来拿关于陈墨的遗物。魏玄平常与他交好,可他应该也同你们说过他并没有借有陈墨的书。时间不早了,李警官应该还有其他事做吧?或者也可以提早下班休息,别也像我一样积劳成疾。”

    “这位姑娘面色不太好,应该也去医院检查一下。”

    “我和你一样,一点感冒而已。”栁悠悠懒散地躺在沙发枕里回道。

    “我今天就只有这一样工作,关于陈墨的事。他的家长要求我们查清陈墨的死因。对此,我们想你应该知道些事。”李远树看了一眼栁悠悠,做了个简单介绍,“她是负责陈墨遗物收集的索思。”

    “我怎么会知道,”魏玄父亲也拿起了茶杯喝了一口,又慢慢放下。“我与陈墨也就那天抢救他时的一面之缘,平常我也就只是知道魏玄有一位这么个特别的朋友罢了。”

    “这也就够了,魏玄说陈墨有一本经常带在身上的黑色笔记本,我想知道那晚你们在抢救时有没有注意到。”

    “黑色笔记本?”魏玄父亲眯起眼睛索思起来,过了几秒说“抱歉,并没有,或许那天他根本没有带着身上,又或许他自己把它遗落在了某处地方。”

    “可我们翻遍了陈墨的所有遗物,都没有找到。索思那也没有。”

    “这就不得而知了。”魏玄父亲双手合十放在两个膝盖中央,微笑的面容从容异常。

    李远树感到有些口干舌燥,将茶杯里茶水一次喝没了大半。茶杯放回茶几上时发出清脆的瓷杯与玻璃碰撞的声音,李远树将不知何时沉到沙发边缘的屁股往上挪了挪。魏晨生严防死守的回答使得他找不到任何突破口。

    “我能问个问题吗?”栁悠悠从沙发枕堆里坐了起来,手里依旧抱有一个方形抱枕。

    “请便。”魏玄父亲很是礼貌地对栁悠悠点头。

    “如果只是感冒的话,你们为什么不在自己医院治疗呢?而是去了别的医院。在自己任职的医院就诊开药什么的应该要方便得多吧?”

    魏玄父亲沉默了下去,脸上那副从容消失得无影无踪。栁悠悠将怀中的抱枕放在膝盖上好让整个上身趴在上面,她盯着面前的茶水继续问道“魏玄说您是刚从医院回来,可您身上没有一点医院的消毒水味。您经常换衣服?还是有在每次从医院回来后就换洗衣物和洗漱的习惯?”她的目光围绕着客厅扫视了一圈,十分整洁。“您双手很干净,可我没有看见您家里有摆放感冒药,是都收进了某个专门的箱子了吗?”

    “啊……是的。”魏玄父亲合十的双手紧紧扣在了一起,他向继续保持原本从容的笑容,然而面部肌肉却异常僵硬,使得他的笑脸像张硬生生挂在木架上的纱布,无力,若不是有那些支架支撑,它们早就垂落在了地上。

    “在哪个柜子?”栁悠悠偏过头看向魏玄父亲,“这些柜子关得如此严丝合缝,您的细心程度有些过激了呀。不需要看个心理医生?还是说药在其他地方?您房间里?能带我去拿一些吗,我今天刚好有些感冒还没来得及买药吃呢。”

    经过这一连串狂轰滥炸后,魏玄父亲彻底沉默了下去。

    “您逃去了哪里?医院有什么让你们害怕的东西?”撂下最后一个问题,栁悠悠重新缩回了背后的沙发枕里。

    然而李远树可没有就此打住的打算,他猛然站起身来到魏玄父亲面前,继续追问。

    “那天晚上你们接治了陈墨。”

    “对。”

    “他浑身是血,从他脑袋里流出来,他不停向你哀嚎……他伤得很严重?他快要死了?”

    “不是。”

    “你说不是!”李远树弯下腰想要听清魏玄父亲口中的话。

    “是的……不对!不,他死了!”原先的从容已经彻底崩溃,魏玄父亲额头泛起一层汗珠,他低着头没敢看向李远树。

    “怪物张开漆黑的大口,咽下了垂死挣扎的人们。”栁悠悠突然低声轻语,但也就说了这一句便没有了回声。

    对于这云里雾里的话,李远树先是皱眉不解,然后想起了之前他们去医院时那个突然抓住他手的病人,那人也提到了相似的话——黑洞,那绵羊是什么?这些东西又与陈墨有什么关系?他偏过身直接问向栁悠悠,“能不能不当谜语人?”

    “我随便说说,你还是继续问他吧。”

    在剥离症的症状开始在她身上显现后,也就是她感觉到自己身体各种机能正在离她而去,就算是再开朗的人也不禁会感到害怕。抱着或许能有某种救治方法的心态,她在以前的一段时间里疯狂搜索过关于剥离症的信息。不过也就一个星期左右她就不再关心了……虽然没有找到任何能够治愈剥离症的信息,倒是找到了另一种与剥离症类似或者说是剥离症升级后的病——空洞症。不过这病也就只是停留在网上传说,有人看到某位患有严重抑郁症的人在某天被一个突然冒出的黑洞吞掉,从此不知所踪。与其说是病症,还不如说是都市传说。所以她也就没过多关心。可之前在医院时那个满身裹满绷带的人一直在念叨着“黑洞”、“绵羊”,她就又想了起来。

    剥离症本身也让人不可思议,说不定这会直接吞掉人们的黑洞也真的存在呢?这个世界总是奇奇怪怪。

    “那天晚上发生了什么?”李远树正想继续追问,口袋里的电话却不合时宜的响了起来。他有些气愤,掏出手机一看是自己师父打来的电话便又立马泄了气。

    “抱歉,接个电话。你好好想想,没有哪个父母希望自己的孩子死得不明不白。”说完,他走到玄关接通了电话。

    “喂,师傅,有什么事吗?喝酒的话就算了,我这正到关键时刻呢。”李远树有些着急,关于陈墨这件事的真相已经呼之欲出了。但是接下来他师傅的话给他狠狠浇了盆冷水。

    “你回来吧,这件事到此结束。”对面的声音平和又有些无奈。

    “为什么!”

    “案子既然已经结束了,你也就别再操什么心思了,赶紧回来,我给你提早放个过年假。”

    “别开玩笑,师傅,这可不像你会说的话。”李远树皮笑肉不笑,往客厅走了几步想确认一下此刻魏玄父亲的情况,发现他与柳悠悠不知为什么聊了起来。因为注意力都在手机上,他一时听不清他们在聊些什么。

    “我说赶紧回来!”对面突然严肃起来,“案子已经结束了,你没权力继续查下去!”

    “可是……”李远树感觉自己的脑子快炸了,他无法理解原本叫他好好查案的师傅突然叫他放弃。

    “也就一个不懂事的孩子自杀,没什么好查的,每年不知道有多少人自杀,难道你都要一一调查清楚?答案也无非是心理脆弱,一时接受不了生活上的不顺罢了。赶紧回来!”

    “我知道。可是难道有谁的死是应该的吗?”

    对面传来长久的沉默。

    李远树尽量压低声音,“一时接受不了生活,谁都会发生,我们也知道这件事没什么大不了,也许在第二天起来也就忘记了。可难道就因为它只是一时的阵痛我们就可以不管不问吗?任由它疼下去,反正最后都会好,中途疼死的人也无所谓?”

    “这是什么狗屁道理!”李远树长吸一口气,他已经不知道有多久没爆过粗口了,更何况还是对他的师傅。

    “我们既然发现了问题,难道说声‘嗯,我已经知道了,但就这样吧。’这就行了?不对吧!既然找到了问题就应该继续找到能够解决问题的答案!要不然都是都是对自己良心的不负责任!”

    没等对面传来回声,李远树直接挂掉了电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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