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6章 归家

    边尘回到家中休息了很长一段时间。他觉得有很多事情要去想明白，却又什么都不愿意去想。

    他现在唯一想做的事情就是什么都不去做。

    他不知道该如何再去对待他人，他不知道是否还可以以真心待他人。

    陈一丰的死让他不敢再以真心待人，那失去日夜相处并肩作战的兄弟的伤痛痛彻心扉。

    你的心里存放的那个人的死去会让你的心的一部分随之剥落。

    他不知道这样的伤痛他还能承受几次。

    陈一丰的死让他也不屑再以真心敬人，比如莫庾楼。普天之下无人不敬仰的鹿鱼学宫堂堂掌教，炎阳王朝鹿鱼学说的传教者，圣人之学的卫道者，却也是个为了目的不择手段的虚伪的人！

    这让他如何敬重，如何再以真心付之？

    边夫人看着边尘一身疲惫的回到家，甚是心疼，数次垂泪，日日为他精心准备膳食，调养生息。她也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但以她的聪慧，知道边尘一定受到了什么冲击。

    少年的心伤不是靠别人的劝慰能够愈合的，他需要自己舔舐伤口。

    他的母亲就是这样一个明晓事理的女人，所以边尘很感激母亲，让他能每日安静地坐在书房窗边，独自遥望远山。

    边尘的书房原本就极为考究，陈设有古琴、佩剑和满架的书，窗外可见远山，山不高，远望似可一步而上。山上并无人家居住，因为山头过于小，无地势可起屋。山不高却地势陡峭。

    这个山原本是有人居住的，不过不是活人。这座山，主体是石头，难以种植庄稼，地势又过于陡峭无法建房起屋。久而久之，慢慢的就有人看上了，起了一座坟，随之一座、两座，慢慢就成为了一个天然的坟场，一个个小土包占了整个山坡。

    人类视野所及的地方，都将会被占领，活人不去占，死人也要去占。

    边尘原本也没有不以为意，虽然就在他的书房窗外，觉得有些碍眼，但他生性有些闲散，也并不以为意。

    那日金日盈给他带了几本珍贵的古籍，进到他的书房，第一眼就看到了那窗外的景象。他和边尘说:“哪天我给他们搬搬家，这在窗外多煞风景。”边尘以为他只是开开玩笑，一笑了之。

    哪知他一日外出归来，惊讶的发现，窗外的山头已经焕然一新了，所有的坟包都已被迁走，山坡上栽满了各式各样的果树。

    他原本也不想如此大动干戈，惊扰到故去的人，没想到金日盈没有不敢干的事。

    他后来问过金日盈，他如此动了人家先人安息，这些人家人怎么会答应，有没有暴力胁迫人家？

    金日盈微微一笑说，“我原本有这个打算。他们初闻要搬迁坟墓，群情激愤，说这是他们的先人父辈，后人再不孝也不能随便动了他们的安息之地。而且家家有家家的风水，动了祖坟，家里的财运断了怎么办？家里读书人高中不了怎么办？这种情况确实比较棘手，毕竟他们有理有据。不过最后的情况恰恰相反，到最后是他们逼着我快点，我说迁走最快的可以得两千两白银，第二可以得一千八百两，越早得到的越多，最后迁走的也可以得二百两，他们就一个个的争先恐后，都想得到最多的银两，我本来想做场法事，再让他们动迁，可是和尚还没到，坟包已经没有了。有的甚至挖出来就直接扔到山下了，我沿途还找到不少遗骸。这些白骨就这样静静地躺在山下、路边、荒野里、粪沟边，好像还在回味他们子孙当时阻止迁坟时，一声声愤怒的斥责声！”

    “你知道更可笑的是什么吗？周边的村民听说了这件事，连夜挖了祖坟埋到山上去。连我这样的人都对他们的厚颜无耻感到震惊！”

    那时边尘少不更事，听完也是惊讶万分。

    “为了二百两银子祖坟都挖了？”

    “边尘，如果我把银两提高到两千两白银，这个小城的祖坟都会连夜出现在小山上，到时候你邻居可就更多喽！哈哈！”

    边尘望着窗外想起来这些往事。现在的他开始理解这些了。一堆白骨换了几百两白银。如果他们的家中已是揭不开锅了呢，也许他们家还有嗷嗷待哺的婴儿呢，如果他们家中还有等着看病买药的病人呢，也许他们家中急需一笔钱翻新摇摇欲坠的老屋呢？如果能解了一家的困顿，他们的所作所为还是可笑的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