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乐章八个和弦
十月三十一日下午三点,莫李泽教授在讲到思维构建概论时,接到了从金赛盾监狱里打来的电话。
没有人说话,只有钢琴演奏的和弦,由轻到重,逐渐展开。
而仅是听了八个和弦,莫李泽的表情已经变得完全呆滞,似乎他听到是一个人从黑暗深处迈出的脚步。
为了阻止这场即将到来的灾难,莫李泽一路小跑到校门口时,险些摔了一个对于七旬老人来说可能会致命的一跤,最后还是在一名学生的帮助下才搭乘上了计程车。
一路上他在脑子里不断的想,她是什么时候做到的?
“一个月前我在金赛盾见到她时,她两眼仍无法聚焦,盯着天花板口水流个不停。”
“不是如何做到,而是什么时候,你听到自己在说什么了吗?”
路莎朗慢慢将上半身俯倾在桌面上,这是她准备开战的姿态。“你从一开始就知道自己的设计存在缺陷,而你的知情不报,致使现在整个国家的恐袭警戒被拉至最高!”
而面对这样“顺理成章”的罪名,莫李泽纠正了这位女长官混淆的概念,“如何做到和什么时候本质上是同一个问题。金赛盾的思维监狱在构建开始前,就完成了时间的闭合。不管是站在最远的过去或是未来,金赛盾永远保持原状,过去不会变,未来也不会变,这是双重不可逃脱。”
“所以不是教授你设计的思维监狱存在缺陷,而是我军方在管理上存在漏洞。你刚去过金赛盾,应该不需要我提醒你那是在一座孤岛上吧?”
“每五分钟一换的毒气装置,二十四小时的监控巡查,还有一间堪比金库的隔离暗室。你知道我怎么想吗?她在大摇大摆坐着我的直升机离开前,不仅打破了你的时间闭环,还把军方人员的大脑全部洗劫一空!”
听到这儿,莫李泽才终于察觉到这个她到底在急什么了,“听着,我不是在推卸责任,可你真的觉得她是想要拿着情报潜逃海外吗?”
“明天法案的最终投票会在金阁议会宫举行,而金阁。。。”一直将半个身子都沉在阴影里的年轻男人,语气里像是带了点儿微不可察的笑意,“她一直觉得温尔德的金身像立在那儿十分碍眼。”
“如果她是想要影响投票结果呢?赫林先生,相信我,您不会想要目睹您祖辈积累的一切都毁在这儿。”路莎朗站了起来,“我们必须处决她。”
“不,她是唯一一个能从金赛盾出来的漫游者!身上有不可估量的研究价值!必须保证她活着且完好无损!”
“莫李泽!”路莎朗忍不住吼道。
谁知道莫李泽转头就用一根指头怒指着她,破口大骂,“你这个无知的婊子给我闭嘴!”
朗厄赫林慢慢站起身,让激荡在光中的尘星洒落在一丝不苟的西服上,他转过头,对还在震愕中的路莎朗微微一笑,“很抱歉,我也需要她活着。还请麻烦你帮我找个人,三个月前被你调离去南区警署的探员,塞斯赫林,我亲爱的弟弟。”
————
下午五点,南郊河畔。
“刚刚维科材料发生一起爆炸事故,实验室里十二名研究员,十一名当场遇难。”
“我看到了新闻。”
“那你会惊讶第十二个就在眼前。”
塞斯抬眸望去,就看到了一个将脑袋耸拉到胸口的青年,他刚听闻了噩耗,此刻正裹着毯子蜷缩在地上哭的险些喘不上气。
“丘尔,27岁,毕业后就进了维科,带着完美的考勤记录偏偏今天请假跑到这儿,另一个死亡现场。”
在他身后的警戒线内,已经聚集了几名警员和法医,他们正围在一具尸体旁做着记录调查。
“死者是圣安大学思维研究院的助教,乔帕特,23岁,参加过全国少年射箭锦标赛还拿到过冠军。”奇周焕说着将证物袋递给了塞斯,“钢制箭头,碳纤维箭身,就是看着有点儿弯。”
“前重后轻。”塞斯拿在手中掂了两下,然后举至眼前仔细观察,“通体流线型,加了气动纹理,尾翼还做了加宽的斜倾面,这就是它看起来弯的原因。”
视线越过人群,他便看见了一名男性仰面朝天倒在草地上,脖颈处正插着一支灰色箭羽,鲜血已经不再从伤口处涌出,他的身侧是两把露营椅,和一小堆熄灭的篝火。
他的右手呈现出一种奇怪的姿势,手指微微蜷曲,仿佛在试图抓住什么。这时,记录员的身影遮挡住了光线,接着快门被按下,夺目的闪光投射在男人的手指上,一抹异样的光彩因此短暂显现。
“只是见过一两面的关系怎么就能让他心甘情愿请假一起来到一个荒郊野外?我认为他有很大嫌疑。”
“他如果是嫌疑人为什么要报警?但他确实隐瞒了他们的关系。”塞斯看了他一眼,“荧光指甲油,荧光鞋,车里还有一包未开封的荧光棒,今晚只有巷角酒吧在办荧光主题派对。”
这时一名调查员跑了过来,“长官,你们应该会想看一眼这个,篝火里找到的。”
塞斯接过证物袋,里面是黑灰色的细小粉末颗粒。
他们交换了一个眼神,一起朝蹲在地上的丘尔走去。
“为什么要把弓烧掉?”
丘尔抬起头看着居高临下的“黑大衣”怔了几秒,结结巴巴的说道,“不长官,那,那是。。。”
没有给他组织语言的时间,塞斯迅速把话接了过来,“因为你不能把材料带出实验室,所以你炸了实验室,有点草率你不觉得吗?”
“是,不。。。”丘尔抹掉眼泪,立即站起来,“确实有规定,但我没有。。。”
“他们都说这里最适合杀人藏尸,可他们都错了。其实这里风景很不错,晚上睡觉也不会很吵,是个不错的露营地。”塞斯忽然问,“你知道他喜欢你对吧?”
丘尔下意识微微闪躲,“这种事我怎么会知道。”
“可怜的乔,被心上人装饰成了万圣节道具。烟花都是在晚上放的,维科实验室炸的有点早了,还有你应该把箭一同烧掉。”塞斯看着他的表情剧烈变化,忽然一顿,“想想接下来会是谁?你父母还健在吗?”
“没有人!”丘尔冲他吼道,“我不会想要伤害任何人!他们是我生活的全部,我为什么会想要毁掉这一切?!他们是我的朋友,我的爱人,我的家人,我疯了吗?”
塞斯点了点头,“我需要你亲口说明你们之间的关系,这样比较节省时间。”
虽然仍无法适应,但奇周焕还是配合的上前安抚,“我知道这并不容易,还请原谅我搭档的失礼。”
意识到自己是在命案现场公开出柜的丘尔,呆了一会儿,“不,我应该早些这样做。”
奇周焕继续问道,“从维科材料开车到这儿要三小时,距离巷角酒吧也不近,你们来这儿是做什么?”
丘尔深吸一口气,“我父母信天主教,你知道的,所以我们约会最好离市中心远一些。周末我们确实会来这儿露营,今天来是因为。。。这听起来可能会有些奇怪,因为乔,他总会说些胡话逗我开心。他,他说有人欠他一个人情,要来这儿取。我问是谁,他说天使。我以为他又在胡扯,还和他逗了两句。”
“至于那副弓箭是我们一做的,他负责模具,我提供材料。。。但我们是在他家车库做的,没有用公司实验室!真的我,我当时是背对着他,听到动静我回过头,他就已经倒在地上了,我想弓就是那个时候被烧掉的。”
奇周焕顿了顿,“关于乔说的天使,你有任何联想到的人吗?”
丘尔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容,“今天可是万圣节前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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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使能欠下什么人情?”
“可能是借了条裤子。”
塞斯的回应隔着一段距离传来,奇周焕回过头才发现他正朝着河边走去。
于是他连忙小跑跟上,“要我说,像这种案子最有效的方法就是派个漫游者搜索嫌疑人记忆,省时又省力。”
“拿到同意书是很麻烦的。”
“警方办案调查不配合就是妨碍公务。”奇周焕顿了顿,“对了,那个,工作结束后要不要来我家喝一杯?”
塞斯毫不犹豫,“找天使的裤子可比去你家喝一杯有意思多了。”
“拜托,你知道我未婚妻的,她邀请你好几次,都是我都在帮你找借口。正好万圣节前夜嘛,不需要太正式,所以你也不用感到紧张,没有其他人,除了她一个从幼儿园就认识的闺蜜。”
“你是想给我介绍女人吗?女人可不会让我紧张。”
“随你怎么说,但这无疑是开展新生活绝佳的第一步。”奇周焕用肩膀撞了他一下,“来吗?”
塞斯奇怪地看了他一眼,新生活?
“我为什么需要这种东西?”
然而他的疑问被一阵旋翼嘈杂的轰鸣声给盖了个严实。
四周气流卷着树枝摇摆,脚下草叶不安地翻飞。不远处,一架直升机正准备在附近降落。
忽然,余光中有什么闪亮的东西划过,像是被风刮进了河里。
就在塞斯转头要一探究竟的瞬间,他两眼一黑,十分不淡定的脚下一个漂移。
他听见风里凝固了一个名字。
“赫尔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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直升机上,路莎朗面无表情的盯着垂在塞斯肩上的发尾末梢,正准备挖苦两句他那死活不剪的披肩发去哪了,脑子里一闪而过朗厄“甜蜜”的微笑,在心里暗骂了一句,该死。
她早应在看到两人眼睛的时候,就该发现他们的兄弟关系。
猎豹一样,总在黑夜里发出兴奋的磷光。
难怪那么多人里,她偏偏不喜欢和这两个人共事。
绝非是他们和自己一无是处的儿子年纪差不多,而是他们总被危险事物所吸引的本能。
现在好了,两个不定时炸弹因为另一个不知道在哪儿的炸弹同时被放在她左右手里了。可想而知,她原本只需要容忍自己儿子的平静生活会变成什么样。
想到她离婚后的缩水一半的资产,路莎朗按住眉头,把提前退休的想法再度压了下来。
“知道我为什么把你调到南郊警署吗?”
塞斯垂下眼睫,“执行任务c179时,我擅作主张脱离了指挥。”
“我记得你是这么说的,‘如果不阻止那辆计程车司机,他将犯下绑架罪。’”路莎朗冷笑一声。“法案要正式通过也是在明天,在此之前你需要知道,证明自己有处理重大案件的能力才能正式踏足反恐指挥部,而不是炫耀你的能力!”
“明白,长官。”
甚至连态度都温顺可驯。
路莎朗再次狐疑的眯起眼。
塞斯并未察觉路莎朗的心理活动,他此刻正为刚刚的出神而躁动不已。
没错就在刚刚,他的意识遭到了入侵,尽管只有短短一瞬,但他仍感到十分兴奋。
倒不是他笃定自己的意识防线无缝可钻,只是迄今为止,也就只有一人曾侥幸的短暂漫步在他的意识领土过——这还要多谢朗厄让他吃了不该吃的东西。
目光掠过窗外沐浴在晚霞中的河畔,他现在的感受就像是鼻尖被一条毛绒尾巴扫过,有些发痒。
只是,赫尔曼这个名字为什么听起来这么熟悉?
搜索了一会儿记忆,无果,于是他干脆就整理起了思路。
内部的金砖意识监测系统足以排查预警三级标准的恐怖袭击。
这说明他要面对的并非是某个恐袭组织,政客,或是连环杀人犯,而是一个漫游者,和他一样,受过专业训练的漫游者。
而知道自己漫游者身份的人并不多,但能让路莎朗不得不硬着头皮应付自己的只有一个人,朗厄。
这又说明了两件事。一,路沙朗刚才那番官话是因为知道了他们的关系。二,可她不知道他们的关系如何。
他的哥哥,只会在一种情况下想到自己,想要让他去送死的时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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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上八点,金阁议会宫。
三只反恐小队,将整个金阁包围了个严丝合缝。
塞斯站在前总理温尔德的金身像前阖上了双眼,寻找着意识残留的危险冷光。
不得不说,缠绕在这位身上的恶意实在是太多了,层层交叠,将其裹的像个活脱脱的大蚕蛹。
虽说黄金的属性更容易吸引这些危险意识主动粘附,但随着时间的推移,有些断了,有些弯曲,有些则连成了繁密又脆弱的网。
而它们的区别在于密度,因为一切都和密度有关。
所以塞斯此刻感到有些许困惑。
他眼前的这缕意识残留,太过薄弱,就算是与其他意识缠绕结网也并不具备威胁性。
然而它的走势却有一些非常奇怪的地方,一拐二拐的反复让自己走进死胡同,然后又在旁边重新开局,固执到扭曲变形。
通常薄弱的意识残留能够聚集,是因为它们都有一个共同的目标,如果具备十足的耐心,它们终会成功结网。
而像这样跳跃又执着的意识残留,大概率不是疯子,神秘主义,就是精神变态。
可即便他得出这样的结论,它却依然在吸引自己的注意力。
这是为什么?
塞斯的眼皮忽然一跳。
密度的一致性!
他离的太近了。
单一的视点根本无法看到全局,要得到完整的认知,他需要向后退一步。
“我要来吗?”
冷光闪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