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6章 36
从人事那交接完工作出来，晏小笛心里比来时轻松不少。
微信里表白的人，正好出差外地，倒也省得她再额外与他单独表态，让闹剧一般突兀的插曲就此画上句话。
一周工作日的第一天，又是上午九点这种时刻，晏小笛漫无目的地游走在街上，两旁各品牌专卖店顾客寥寥无几，目光所及之处，远没有周末时那般熙攘嘈杂。
一件不足挂齿的事结束了，另一件举足轻重的事，待她去解。
还欠楚子茗，一个答复。
如若时光倒回五年前，备战高考的最后一年，如若楚子茗于那时要她一个在一起的答复，晏小笛肯定二话不说拼命点头，义无反顾扑入他怀，或早已心潮澎湃至泪眼朦胧。
可时光从来倔强，只会往前，哪曾后退。
跟着时光一往无前的，还有她晏小笛。
或许，她压根也没那么毅然决然。
情感时而可及、时而不可及的空间里，一直滞留了当初青春无悔的任性，所以，至今，对楚子茗，才有暗藏的一份不甘。
无人知的深刻，她一人多少次孤独切身。
偏偏，他又往这份噤声五年的不甘上，猝不及防地点了把火，让她去灭。
她，要怎么灭？
才能不伤到自己，也不伤到楚子茗。
秋日渐浓，阳光直晒，照到人脸上，温和带刺，像极了昨晚楚子茗望她时的双眸，晏小笛想躲开，却躲不开，灼心的热望。
思来想去，把脑袋折腾得乱糟糟，愈发失了清晰，晏小笛决定回家睡一觉，然后起来做点平日偏爱的事：画房子。
作为一个有近三万粉丝的小红书画画类博主，自打上大学开始，晏小笛就一直在平台上连载动态插画。
这些画除了色彩丰富，动态呈现外，还有一个最大的共性，都是房子。
木屋、瓷屋、草屋、石屋；圆的、方的、不规则的；黑色的、白色的、灰色的、彩色的……每一幅都是随性而作，顺从自己的想象力，用画笔驰骋出一片奇妙的虚拟世界。
偶尔，晏小笛也会把自己画进画里，从来都只见背影的一个小不点，爱穿各式各样的白衣配背带裙，不是在带花房的院子里忙碌，就是在屋内窗台边发呆。
搁下画板，晏小笛看了眼时间，已过十二点，而她似乎还没半点饥饿，用故去外婆的话说，就是“成仙了，都感觉不到肚子饿了”。
思绪纷乱的清醒在画里消耗了大半，晏小笛决定去沙发上躺一会儿，闭目养神。
醒来已过下午两点，这一觉，睡久了，晏小笛睁眼望着吸顶灯，想起昨晚答应楚子茗今天再做酱汁拌菜招待他，忽觉饿了。
该起来吃点东西了。
从沙发上爬起来，习惯性双手捂会眼，指尖碰到湿润的眼角，晏小笛微微一愣，梦中那种怅然若失的感觉，瞬间再次具体起来：又一次，梦到了五年前，万般挣扎后，微颤的左手，在志愿栏上填了一个压根不在预想里的大学。
楚子茗今天一整天都有些魂不守舍，不知看了多少回微信，手边项目书上密密麻麻的黑字，来回瞧了数次，还是没能完整输入大脑。
一颗心，全在一份悬而未决的等待里了。
下午早些时候，楚子茗发了微信给晏小笛，问她还在公司么，收到的答复是“上午已辞职，在电影院，正要进去”。
文字有时候表达情绪，比面对面更微妙。
楚子茗隐约觉察到晏小笛的兴致不高，却又不知如何开口宽解，思来想去，还是决定等晚上见面了，当面聊。
这不长不短的五年，他有很多话，私藏于心，想一次性都说于她听，又或许能给他加点分，让晏小笛能多些坚定的意愿，给他一次照顾她的机会。
影院在云茂广场的五楼，整个厅就晏小笛一人。
倒不是她包场了，而是周一这个点，出来看电影的人确实少。
下一场放映排在五点多，明显订票的人增不少。
放映结束，晏小笛起身离开，决定好好逛一逛。
三楼有一个超市，正好可以去挑些晚餐食材。
把两袋虾肉含量超90的冰冻虾滑放入购物篮，晏小笛再一次想到，她还欠楚子茗一个“yesorno”的答复，蓝牙耳机里男歌手正唱着“可不可以和你在一起”，再稍稍前几秒，有一句“就像前几年那样，每天都会给你制造很多惊喜”，再后面会有一句“趁我还没过保质期，趁你还愿意”……
早已烂熟于心的歌词，却跟往常听的任何一遍，都不一样。
晏小笛心里反复回味，以前听这歌的心情，多是期待，今天听，满是迟疑，甚至有一秒，她听到心底有个声音在问：难道她喜欢楚子茗，只是一种另类的“叶公好龙”？
从始至终喜欢楚子茗是真，余情未了是真，可为什么热情缺了勇气，憧憬缺了自信……晏小笛对这样步步紧逼的自问，无法痛快自答，只能沉默。
在自助机子上扫码结账的瞬间，晏小笛脑海中闪过一个身影。
那一天，她做的那个选择，是义无反顾，也夹有无可奈可的被动……只能那样选，只有那样，她才能护住心中那颗闪耀了三百多个日夜的星星。
楚子茗，一直那么耀眼，似一颗无可比拟的宇宙明星，闯入她心中那一片无边无际的星际后，就再也没有暗下去，与她的小宇宙，一起并行了五年。
如若银河有星塔闪烁，那楚子茗就是最璀璨的那一盏。
他的存在，是她的指航灯，让她在低迷时，相信这世间尚有一份稀罕的美好可期，陪她一路避开尘世纷扰。
拎着超市购物袋，晏小笛在808室门口停了下来：这个点，楚子茗还没回来。
心中自我拉扯了一路，她的脑袋，有些发胀。
向前两步，推开807室的门，抬脚的刹那，心中蓦然一晃，晏殊把离婚协议书放到桌上那一幕，猝不及防地跑入脑海中，晏小笛倒提一口气，一个答案，跟着跳了出来：原来这般犹豫，到底是因为怕。
怕失去，怕得到了再失去。
太美好的人与感情，如若有一天会褪色、会猝然消失，不如一开始就不要拥有。
临近下班，楚子茗已做好第一时间撤离的准备，熟料临时被领导叫到办公室，待谈完事情出来，已是半小时后了，火急火燎地下电梯，驾车疾驰驶离b1停车场。
怕晏小笛等急了，更怕她没等他。
楚子茗敲门时，晏小笛正专心调着酱汁，这动静吓得她双手一记哆嗦，握着的调料瓶差点滑落：他不是知道开门密码么，怎么？
正这般琢磨着，门外的人早已等不及。
一串数字“滴滴滴”准确输入后：门开了。
楚子茗大步进屋，看到晏小笛拿着一小瓶芝麻油转身来看，他惶惶了一天的那颗心，终于稳稳降落：“抱歉，我来晚了。”
视线相触的一瞬，晏小笛只觉眼睫一跳：“不碍事，我快弄好了。”
“真香！一想到晚上又能吃到你调的汁，拌的菜，我中饭都没怎么吃，看什么都没胃口！”楚子茗卷起衬衣的两个袖口，决定帮忙。
“你端到桌上去吧。”忽然拉近的距离，让晏小笛有些局促，下意识开口，给凑到跟前的人分工。
“ok。”楚子茗欣然接受，小心端起酱碟，食欲已被激到一个顶点。
晏小笛把筷子分给楚子茗，怕拌菜失手，便提前打预防针：“你先试试，不知道今天咸淡是否合适？”
“好的！”楚子茗乐意之至，夹了一筷子到自个碗里，细细品尝后，“好吃！咸淡正好！你试试！”
“好。”晏小笛心里稍稍松了松，刚才准备时一直走神，好在没把酱汁搞砸。
两人面对面坐着，津津有味吃着饭桌中央的独家拌菜。
有了昨晚的经验，晏小笛这次准备的分量明显多了不少。
他喜欢吃，就让他吃个畅快。
“你知道么？高三那会，高考一结束，填完志愿，再然后，就看不到你了，我当时还以为你去了国外大学读书——”楚子茗话题开得自然，惹得晏小笛仓皇抬首，握筷子的左手明显微颤，“哈哈，是不是有些意外，我会这样想？晏小笛，你这左手拿筷子，真厉害！”
忽然被唤全名，晏小笛心口一紧：“噢，还行……”
这并不是什么稀奇的事，对于一个左撇子而言，楚子茗会这样想，或许是见的少，上一回，在“小菜”吃饭，他就惊讶过这事。
所以，他当时，是有在意过她高中毕业后的去向？
不知为何，晏小笛两个眼眶跟着一热，瞬间红了一圈。她有种呼之欲出的预感，楚子茗接下去可能还会“深入”这个话题。
果然——
“不过，后来临近大四毕业，我有见到过你一次~”楚子茗放下筷子，认真地瞧面前话有些少的女孩。
那个画面，楚子茗至今难忘。
那种踏破铁鞋无觅处的强烈心境冲击，到此刻，依然真切。
放心底牵挂了一整个大学的女孩，就那么猝不及防地闯入他的视野。
只是，惊喜后却不是滋味：一身学士服的晏小笛，红着脸，微抬脑袋，羞涩地和一个高个男孩聊着，那男孩，穿着偏休闲，并没有穿一样的学士服……有些距离，所以听不见他们在聊什么，楚子茗唯一能确定的是，这个男孩，长得干净，斯文，又帅，从晏小笛的拘谨模样来看，十有八九是她心动之人。
顷刻心中滋味万千，待决定上前打招呼时，晏小笛却跟着那男孩一起走掉了。
“在哪里？”晏小笛迟疑地放下筷子，有些茫然，楚子茗讲得一脸真诚，不像是随口乱绉。
“在你的大学里。”楚子茗眼里有光，晏小笛坐在他面前，一起共享一道菜，于他多少不真实，“确切地说，应该是你们大学的正门门口吧，那天，你们应该正好在拍毕业照吧！”
“……”晏小笛望着面前的楚子茗，愕然不已，恍惚片刻后又觉得他说的每个字都很陌生，“怎、怎么会？”
她不明白，不明白毕业那天，为何楚子茗会在她的大学。
“哈哈，是不是有些意外？”楚子茗迎上疑惑的眉眼，耐心地继续，“我本来都打算过去跟你打招呼，但是你跟你——男朋友一起走开了，所以就错过了。”
“男朋友”三个字，莫名在心口勾起一阵酸意。
那是一种嫉妒难抑的滋味，楚子茗清楚。
“男朋友？”晏小笛微微一愣，有些讶异，努力在脑海中回忆拍毕业照那天，“噢——我想起来了，那是我一位学长，来找我问我室友的情况。”
“喔……好吧……”
“他不是我男朋友，我室友才是他女朋友。”晏小笛觉得有必要解释下，等说白了，又觉得哪里有些不对，因为楚子茗双眸里明显一亮，这让她有些措手不及。
“这样啊！那太好了——”意料之外，楚子茗难掩喜悦，“噢，我是说，是我误会了，早知道我就追上去了！也不至于等到现在才——”
话戛然而止，惹得晏小笛又一阵莫名慌张，绷着神经，直勾勾看说话的人。
“不至于等到现在，才走到你面前。”楚子茗一改方才的轻松，略显严肃地把后半句话讲全，这掏心窝子的话，让他有些唏嘘，当下十分懊恼自己彼时的愚蠢。
……
晏小笛头皮发麻，赤/裸的表白来得突然，理科生嘴里的情话直接又坦荡，一字一字落于人心上，细腻又轰烈，她无法招架，全靠意志硬挺住最后的那丢矜持。
“晏小笛，你知道么？”楚子茗双眼微湿，情难自禁。
“嗯？”晏小笛鼓足勇气，对上痴情人的双眸，一颗心早已紧悬半空，忘了节拍。
“我真的好想你。”
没见过楚子茗这般动容，六个字晏小笛听得一清二楚，一股热血冲脑，心窝激荡，她想给个真诚的回应，同为理科生的直白：“我也是……”
“啊！那，你愿意跟我交往么？”楚子茗蹭地一下蹿起，吓得晏小笛一记昂首，右手下意识放于胸前，一颗心跳得异常飞快，越是关键时刻，她越得保持清醒，“但，我不想要半途而废的感情。”
“好巧，我也是。”眼里星光流转，所有的璀璨全落于面前久等的女孩，楚子茗心中澎湃，无法抑制的欣喜，让他有些语无伦次，“晏小笛，我——你——哦不，我是说这一生，我们一起走，你愿意给我这个机会不？”
“……行。”晏小笛点点头，英俊温暖的眉眼间，终于起了放松的笑意。
“谢谢！我会好好珍惜这个机会。晏小笛，往后余生，无论你什么时候回头，我保证，我一定站在你的身后，做你最坚强的后盾，永不离弃！”从未像此时此刻，这般心潮涌动，楚子茗憧憬了无数次的美好画面，成真了。
这一刻，晏小笛让他成为了这个世界上最幸运的人。
“不客气，楚子茗，余生，你不放弃，我必相随。”
相较之下，晏小笛显得冷静许多，直到楚子茗两三步走到她跟前，抬手，轻轻触碰她脸颊，温柔替她拂去两行泪，晏小笛才惊觉，自己哭了。
“别哭——”楚子茗心疼无比，把动情的女孩轻轻拉入怀里，声音略微哽咽。
走到晏小笛面前，把她拥入怀，这两步，他走了整整五年。
她的心跳，异常强烈，真实地让他莫名想哭：原来幸福，真的会弄哭人。
“对了，我有东西给你。”恋恋不舍松开怀里的人，楚子茗开始翻外套口袋。
这举动让晏小笛猝不及防，也不明所以，等着他掏出什么宝贝。
“来——试试，看看尺寸合不合适？”
“这——”晏小笛没想到，楚子茗竟“变”出一个带钻的戒指，她识得这个品牌，价值不菲，只是，一次确认恋爱关系的表白，需要用到戒指？
她不敢乱动。
连呼吸都放缓，看着楚子茗小心翼翼把指环套入她的左手中指，竟不偏不倚，尺寸正好，晏小笛更是惊得讲不出话来。
“哈哈，知道你好奇，其实，那天你喝醉酒，我把你从你们公司聚会上带回来，看你睡得沉，就趁机量了你两个手指的指围。”
“两个？”
“是啊，还有一个是你左手的无名指。”楚子茗抬手揉了揉晏小笛的刘海，“等我们结婚了，无名指就戴婚戒了哦！”
“……没这么快吧。”晏小笛没有料到，楚子茗还是个“心机boy”，这才刚开始，他就把结婚的戒指都考虑好了，还提前偷量了她的戒围。
“哈哈，幸福的时光，总是很快的，提前准备好，我会安心点。”打从决定跟钟意的女孩正式表白后，楚子茗就把一整个流程都在大脑里清晰地过了一遍，“不过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中指、无名指，都可以戴着戒指。”
“有什么说法么？”这一串下来，晏小笛整个脑袋都有些懵懵的。
原本以为高冷挂的钢铁直男，竟这么“会”，是她怎么也料不到的。
“我爸妈一直是这样戴两个戒指的。我爸说，中指代表一直处于热恋中，无名字代表已婚，两个戒指同时戴，表示双方的婚姻一直在热恋期。”楚子茗想起父母手上的两对戒指，直到此刻，他才开始有些懂了，这背后的美好寓意。
他希望，他和晏小笛，也是如此这般。
“原来如此。”晏小笛想起楚诗曼脸上无时无刻都洋溢着笑容，心里微微一动。
直到此刻，她才明了，原来那样美好的笑容，是因为一直身处幸福之中，由内而外散发的轻松自在，装不了，也骗不了人。
楚子茗，包围在这样的父母恩爱氛围之中，肯定也很懂爱吧。
不像她，原以为很懂什么是爱，长大后，忽然一夜之间，发现自己懂个屁。
或许，她该庆幸，以后的以后，由一个懂爱的人，牵着她，一起往前。如果不出意外的话，在这相伴前行的旅途中，她也能慢慢地学会，真正的爱。
你应该可以吧？晏小笛……
“小脑瓜，在想什么？”晏小笛独自沉思的模样，在楚子茗眼里，已非初次，他好奇她时不时会陷入这种静默之中，似思索着特别恼人的难题，连双眉都不自觉微锁。
“……没什么，我只是，忽然很羡慕你妈妈的笑。”晏小笛微微一笑，由衷一句，“她本来就美，笑起来的时候，感觉都能把人的魂勾走！”
“哈哈！你也是哦！”楚子茗脱口而出，她才是那个美而不自知的人。
至于楚诗曼，作为亲儿子，楚子茗非常了解，这位女王有多明白她的耀眼，无人能敌的自信，让她随时随地，都是一张笑颜。
他万分笃定，往后余生，能让晏小笛一直笑着。
到现在，楚子茗做的事，说的话，都让晏小笛一遍遍刷新对他的认知，仿佛重新认识了一个“楚子茗20”，又仿佛，从始至终，隐约都是高三时那个楚子茗。
这种史无前例的新鲜感，紧紧盘踞在晏小笛的心头，起了一阵阵无法自控的心悸，以及由此触发的各种羞涩难挡。
楚子茗，真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