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总有一天会看着她死去
“那是……”
“方叔？”
“他怎么……变老了？”
林遇之摸了摸还疼着的屁股，顺着杨凛的目光而去。
那小土堆前的老人神色戚戚，花白的头发以及面上的褶皱都在告诉大家他年纪很大了，但林遇之还是认出他是方力斌，因为他那双眼睛始终没变。
四周静悄悄，只有不远处铁盆里火舌舔上纸钱的滋滋声，众人沉默着，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也不知道要怎么做。
又好半晌，盆里只剩下灰，火也已经熄了，清风拂过，带起灰黑的烬末，又被那鼓起的土包拦下。
方力斌终于动了。
他弯下本就佝偻的、僵硬的腰，把地上火盆捡起来，往纸灰里浇了点水省得飞得到处是，便转过了身要下山。
抬起头才猛然发现周围众人，他脚步顿了一顿，捧着铁盆对上大家或担心或疑惑的目光，敛了敛眸。
“走吧。”
“回家。”
……
回到那个麦浪终点处的小院，同样的布局，但鸡圈空了，水缸里大红鱼不见了，墙根下那攀缘的蔷薇花也枯得只剩下干枝，杂草在这院子里见缝插针，蓬勃生长，却更叫大家觉出衰败与凄凉。
“阿慧啊，半年前就走了。”
众人静默着，和方力斌同坐在黄泥台阶之下。
“她没有异能啊，她只是个普通人，会老会死，一辈子在小村子里，没见过什么大世面。”
“我们在我没觉醒异能前就定了亲了，在村子里，定了亲就是一辈子咯，我也认定这个女人一辈子，后来我觉醒了异能，那时年轻着嘛，觉得阿慧也迟早会觉醒的，只是时间问题。”
“我就这么等啊等，等到了三十多岁，其实二十岁没觉醒的话，就不会再有了……但是我就是到了三十多岁才死心，才明白这个家里只有我会一直活下去，心里面的‘总有一天’从阿慧总有一天会觉醒变成了……我总有一天会看着阿慧死去。”
“我那时候就有一天问阿慧，如果我死得比她早的话，她会怎么办。”
“她说……”
“谁走在前边，谁又在后边，这都不重要，重要的是我们一起老去，一起在世上走一遭。”
“所以我总了异能，把在我身上表现出的时间流速变得和正常人一样，陪着她慢慢老去……”
“……”
日沉西暮，红云漫天，正好衔接上大家吃过阿慧做的饭又出去玩了一趟回来的时间，让大家恍惚间觉得，这好像就是在同一天，可又好像过了好几十年……
……
“叩叩——”
泡影转换间，林遇之的四肢又快速变小，此时在她眼中画面就是她的小胖手够不着门铃，在叩叩敲着高大的别墅门。
她突然有些恍惚，随即记起这是记忆中的哪个章节，身子轻微开始颤抖。
但只一瞬，她便冷静下来，小手点点腕上电话手表，拨出报警电话——就像她脑海中无数次排练的那样。
不知为何，她拨了电话，电话也接通了，可她要开口时却发现自己嗓子里没有半点声音。
她心下着急，挂了电话再说话便能说了，偏偏在她又要拨号时，一股不知道哪儿来的力量操控着她把电话手表关了，又让她继续敲门。
不行……
不能敲……
可越这么想，她越觉得无法控制自己的手，急得快要哭出来了。
终于她还是听到了开门声。
“尔尔，你怎么这么早就回来了呀？你再出去玩会儿好不好？妈妈给你准备了个惊喜！”
这一个人，这一句话，这一幕场景又出现在林遇之的面前，可她无法像方力斌再见久别的妻子那样仔细地再看一眼自己的母亲，甚至连多说一句话都来不及，那股她无法抗拒的力量已经占据她的身体，让她违心地冲母亲微笑，说出那句“好”。
安心关上门的母亲不知道门外年幼的女儿身体里是多年之后日夜饱受折磨的她，也不知道她是有多么崩溃地看着自己的母亲关门独自面对恶魔。
她终于知道为什么明明是在自己的梦境里，明明可以直接逃避不去与那可怕的父亲见面的林伽还是上了那辆车。
林遇之只能看着自己的身体渐渐离家远了，去玩过了小区的游乐设施，去买了棒棒糖，最后去找了小伙伴玩了一下午才准备回家。
很神奇的是，就在她家的大门口，她终于见到了她的朋友们，尽管大家都还是小孩儿模样，甚至要跟在别的梦境中的时候还更不一样，但她就是一眼能认出来。
不知道怎么，她看到他们，身上那股控制她的力量仿佛就消失了，她一下瘫软下来，被快速跑来的杨凛接住，才不至于坐到地上。
她知道，已经晚了。
她颤抖着声音报了警，而后借着杨凛的力站起身，缓缓走进院子，步步沉重，没等到门口就已泪流不止。
不放心跟上来杨凛在她身后看着她推开了那扇沉重的门，而后停在门口，彻底卸了力，倚着门边滑倒在地上。
听她故作轻松地述说和真正置身其中是完全不一样的，眼前一切都太过……沉重，远远超出一个小学二年级的小孩儿可以承受的重量，甚至是超过他们现在真实年纪的承受能力，就连方力斌这个曾上过战场亲眼见证过战争杀戮的人都不免叹其过于残忍……
林遇之此时只有深深地无力。
她到现在才是真切感受到了什么叫做“只可参与，不可改动主线”，心上涌现深深的绝望，就好像在告诉她，都没用的，再重来多少遍你都救不回你的母亲，你什么都改变不可你这辈子就不配拥有一个父慈母爱的家，你就活该爸爸妈妈一个接一个离开你，就该孤独一辈子……
院子外响起警笛声，红蓝的光照亮周围一小块地方，有警察下车进来封锁现场，轻声劝瘫坐在地上的林遇之离开。
林遇之仿若未闻，直到院子外邻居的窃窃私语中传出洪亮的一声。
“尔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