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 章 逃荒
说着，他垂下眼眸，面带黯然之色，“他们家都死了，就剩下他一个，是好心把自己害死的。”
巩铁柱擦了擦眼泪，“这没有什么好隐瞒的。”
“公子想知道，我便说与你听听。”
“俺家是藤县一个小地主，家里有两百亩地，原本是一个温馨的家，可三年的大旱，再加上一场突如其来的蝗灾把这一切全毁了。
藤县饥民遍野，到处是吃不上饭的灾民，官府无力赈灾，又怕闹出动乱，便发了路引，指导我们朝着安州城方向逃荒，说是那边乃九州通衢富庶之地，兴许能讨口饭吃。
四月十二，路引下来了，父亲将家中财物深埋以后，又做了一些干粮，我们家跟全村人一起踏上逃亡的道路。父亲推着铺着稻草的木板车，车上是两个六岁的妹妹和年迈的爷爷，阿娘背着包袱跟在后面。
一开始还好，沿途有巡逻兵看管维持秩序，可走着走着官兵便撤退了，而逃荒的灾民却越来越多，从几百到几千，离安州城越近灾民便越多，到最后走到安州城附近时已经多达几十万。”
“等等，你是说你们是按照官方指引的路线来到安州城的。”
王誊觉察到一丝不对劲，但又说不上来。
藤县离安州城有上千里路程。
况且，要论富庶之地，藤县百里便有一座徐州城，犯不着千里迢迢跑到安州。
总感觉像是像赶鸭子一般驱赶难民。
巩铁柱点点头，“嗯！不只是我们，附近方圆千里的州县都是拿着官方路引来的。”
王誊感觉一丝脊背发凉。
他隐隐嗅到一丝阴谋的味道，总感觉幕后有一双无形的手在推动这一切。
这起事故不会是人为的吧！
这个想法让他汗毛都竖起来了。
数千万人口的性命。
这也太可怕了。
可这样做的目的是什么？
制造大量人口的死亡对他们又有什么好处？
这一切的问题都困扰着他。
“你继续说。”
王誊揉着眉心，感觉脑瓜子疼。
巩铁柱缓了缓，说道：“离安州城百里的时候，身上备的干粮都吃差不多了，很多难民开始挖树皮草根。为了不饿肚子，零散的女人开始偷偷摸摸和别人钻草垛子。到最后变成公开大胆的当众脱裤子。”
“等草根树皮也吃完的时候，灾民开始抱团扎堆，几番厮杀之后诞生了‘首领’。他们勒令一些大户将食物全交出来，统一发放管理。说是公平公正，为了大家都能生存下去，其实大多进了他们自己的肚子。”
“我家还好，出发以前父亲留了个心眼，在木板车的底下做了一个隔层，用麦麸面烤了几十张张大饼。一家人全靠这些大饼充饥，每天偷偷的只敢吃一点，虽然只是一点，但也比那些吃不上饭的人好上太多了。
饥荒这么严重，要是让人知道还藏有粮食，那就是找死。
那天傍晚，灾民们都簇拥在野地上，我们把小车推到偏一点的树下，父亲偷偷的摸出一张大饼。一家人正小心的吃着，我突然发现旁边草丛里有动静，便试着踢了一脚。没想到踢出来一个孩子。
他气息微弱，嘴唇干裂发紫。父亲不忍，便抱过来喂了点水，又拿了些大饼拌着水喂给他吃，没多久孩子就醒了。
他一醒来，刚好看到父亲往木板车夹层里藏饼。他眼睛都红了，发疯似的扑过来抢。
父亲见他可怜，便给他一张，我们家总共就剩五张饼，一家人磕磕巴巴的三天同吃一张饼。
可他却不愿意，伸手要，说他还有家人，一张根本不够，恶狠狠的非要三张，不然就威胁喊人。
如果让他喊人，引来了灾民，我们全家都得死。
逼不得已，爷爷偷偷对父亲使了个眼色，父亲目光闪过一丝残忍，扑上去掐住了他的脖子。
要看就要窒息，屎尿撒了一地。
当时，我……我怕急了，又见他和我一般年岁，便向父亲哀求，饶了他一命。
劫后余生，他也怕极了，跪在地上不停的磕头，并发誓不泄露出去，接住父亲给他的两张饼，便匆匆的走了。
我们在担惊受怕中度过了一夜，不过却相安无事，正当我们放下心来的时候。那孩子又偷偷来了，身后跟着他的家人。
出其不意之下，他们掀翻了小车，抢走了饼，还对着灾民大喊，说我们私藏食物。
一瞬间，饿狼一般的灾民把我们一家围了起来，他们全都骂骂咧咧指责我们，此事惊动了首领，父亲被带走了。爷爷在推搡中摔断了腿，没几天就死了。
混乱中，我也知道他的名字——赵兴民。
这三个字像刻在我的骨子里一样，让我日夜睡不着觉。
我们合力埋了爷爷的尸体，当时我就觉得气氛很诡异，因为我看到其中几个灾民看我们的眼神很可怕，像野兽。果不其然，第二天发现爷爷坟被人刨开了，尸体不见了。
这种事，一旦开了头，在饥饿如野兽的灾民中，就会变得一发不可收拾。
母亲看了看坐在木板车上的两个妹妹，我知道她的想法，她想拿妹妹和别人家的孩子换米。两个妹妹像两只跟屁虫，从小便是我喂大的，我连挡在妹妹的身前。
最终她不忍心，为了养活我们，逼不得已也和别人钻了草垛子，可她本身就体弱多病，没几天也死了。
不出意外的，他的坟也被人刨开了。
我们阻止不了，只能躲在小树林里含着泪，眼睁睁的看着那群人形野兽拖走了娘。
剩下我和两个妹妹相依为命，这几天又有几户人家说是要来换米，所谓的“换米”，就是……易子而食！
我不可能同意，正当我们饿的快死的时候……
赵兴民又来了，说是发了财，还要带着我一起。还说有一个首领看上我两个妹妹，要买回去当童养媳。
两个妹妹紧紧的搂着我，我不可能同意，但我也没有力气阻止，我知道我快要死了，我意外他竟然没有强迫。
正当我要赶他走的时候，他端来一盘肉，说是交换。还说他已经加入了牙婆帮，没人敢欺负，还赚了大钱，现在根本不愁吃喝。他的家人现在都在城里享福呢。
问我愿不愿意加入？
他的家人都幸福的活着，而我的家人却成了冰冷的尸体。
我恨极了他，因为自己的善意，害死了自己一家。怎么可能跟他加入，但我拒绝不了肉的味道。
尤其是两个妹妹，已经吃了起来。
我心里想着，反正都要死了，不如做个饱死鬼，便加入了她们吃了起来。
我狼吞虎咽，毫无吃相。
油脂吞入喉咙的畅快让我前所未有的满足。
等我们吃完了，他却笑了，然后走了。
我带着两个妹妹，捂着肚皮满足的在木板车上睡下，我发誓这是我睡的最香的一觉。
醒来。
两个妹妹不见了。
妹妹被偷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