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风雨欲来
金晃晃的办公室里，一张巨大的红木老板桌，一把高壮的真皮老板椅，背后是一个同样巨大的书柜，里面堆满了各种企业管理、商业经营类的书，这是那个时代大老板的标配。
即使是爆发户，生意做大了，最高境界就是装“儒商”。
九十年代初，正是改革开放的风口。那是个最好的时代，一切仿佛刚刚苏醒。不管白猫黑猫，抓到老鼠就是好猫。
站在时代的风口上，猪都能飞起来。撑死胆大的，饿死胆小的。仿佛在一夜之间诞生了无数的爆发户，他们扛着砖头“大哥大”（作者注：90年代初第一代的移动电话，体积比较大，形如大砖块。）在大街上傲气行走，站在路边大呼小叫地打电话，就是要向全世界宣布我发财了。
金晃晃就是属于那种撞在风口上，已经飞了起来的猪。
此刻，他窝在老板椅里，有一搭没一搭地抽着555牌的进口洋烟。
那个年代人们都崇尚外烟，在珠乡这种有着传统海外贸易的地方，那些有点钱的人都争着要抽洋烟，什么万宝路、希尔顿、美国骆驼，谈生意时就会抢着递烟，看谁手上的香烟是进口的、名牌的，谁就更有面子。
金晃晃独爱这555牌，他赏给手下人的也是这种烟，那是从他手上出去的最高奖赏了。
“老板，我有情况报告。”办公室门口站了两个人，是他的得力干将矮子和金大大育苗场的负责人赖三。
“进来吧。”金晃晃随手往地板上弹了下烟灰。
棕红色的木地板上已经堆了好几坨烟灰。
他有个习惯，抽烟就爱往地上弹。
尽管清洁工在他桌上的各个角度都放了大大的水晶烟灰缸，他却从来不用，总是执拗地弹到地上。
搞清洁的人苦不堪言，可奈何身家性命都在人家手上，完全作声不得，只得一遍一遍地打扫。
“老板，我这两日看到那个废狗了，他跟那个老怪物阴阳眼在一起。”赖三快步走到老板桌前，探身想靠近金晃晃，急切地说，“之前不是听人说他的腿摔断了吗，这才一个多月，他就能跑了，可能那老怪物给他治好的。”
“这一个多月来都没人见过他，都是在阴阳眼家里躲着治伤呢。”矮子附和。
“我的人看到他们出海打渔去了，听说一晚上就能打一大船鱼，还赚了不少呢。”赖三继续汇报。
“这小子是叛变了？”金晃晃把两个手肘撑在老板桌上，耸着肩，手指玩弄着桌上的一把匕首。
“八九不离十了，他从人家墙头摔下去，摔断腿了，人家还帮他治，给他饭吃，那小子能不叛变吗？”矮子肯定地说，“那个阴阳眼可会给人洗脑了，换哪个能挺得住？”
金晃晃闻言，很有深意地看了他一眼。
“老板，那小子知道我们不少东西呢，”赖三有点着急了，“我担心他会在那些人面前乱说什么。”
“他敢，他不要命了？”金晃晃可不是那么容易惊慌的人，“啥事总要讲个证据，他空口说白话，就是有人信了又怎么样？他没有证据。”
“矮子，你这两日去那小子家里看看，他老窦不是好赌吗？你去问问都欠了哪家的赌债，把那些账接过来。然后派人去找他要钱……”金晃晃如是这般地吩咐下去。
“还有一个情况，老板，金一斛那个野仔最近好像有点不安份，监视他的人看到他经常大半夜去赶海。”赖三胆怯地看看金晃晃的表情，越说越小声，“他们跟了几次都跟丢了，只看到他进入了红树林却不知走哪里去了。
金晃晃把手上的刀子一拍，“你们这帮笨x，跟个人都能跟丢，眼睛是长来食粥的吗？”
两人顿时噤若寒蝉。
“给我加多人手，一定要盯死他，不能让他又搞风搞雨。”金晃晃一屁股坐回老板椅上。
两人赶紧应声而出。
有了第一次尝试的成功，金一斛他们干劲十足，紧锣密鼓地把一批又一批插了核的珠贝苗运往海池。
不到半个月，他们总共投养了二十个大圈的养殖排，上万笼珠贝。
过年前，诸倩澜回了家乡。她这次出来有两个多月了，跟家里人说是看望同学，春节怎么也得回去过年。
金一斛的养殖排开始步入正轨。
他们的珠贝放养在深海区域，鲜少有那些海藻和附生贝类的侵扰，再加上野性自由，珠贝生长迅猛，长势喜人。
他们知道，接下来的几个月里，这些珠贝苗将在海洋的滋养下慢慢成长，最终孕育出璀璨的珍珠。
为了避人耳目，他一个月只去两趟，装着出海，转到那边去垂钓。
珠贝吸月华而长，每个月圆之夜，古珠池的海面上升腾着乳白的雾气，珠贝们浮上海面，亮闪闪的一池莹光，映得天上的明月都自惭形秽起来。
金一斛划着一艘疍家小艇，他只是一个人来珠池，徜徉在珠贝海之中。
海面似有仙乐袅袅，碎银般的月光撒在古珠池的海面上，游曳的光影里，那深情专注的神情，似在与深爱的人对视与交心。
海面升腾起阵阵浪花般的雾气，渐渐把他笼罩起来，只看到一团雾气和满海的月光和珠光在轻轻地摇晃……
金智慧闲来无事，又开始重操旧业，游山玩水去了。
狗仔和阿兰本以为插完核后，珠贝放养了，接下来会像人家的养殖排那样，隔个三五日就要拉上来清洗贝壳、分笼、调整，有干不完的活。
可没想到，他们根本没有后续的活可干。
那片海域水深流急，珠贝是沉海式的放养，基本原生态，都不用人管，他们也乐得轻松。
阿兰照常赶海，狗仔也跟着她去挖螺掘沙虫。
他跟金一斛时不时也出海钓钓鱼。
日子在这样平淡地过着，似乎会永远这样过下去。
话说金一斛这边，诸倩澜春节前走后，一直到了中秋前才回来，她只带了一个随身的小包包，行色匆匆。
她看起瘦了不少，眼睛显得更大了。
回来的两天里，还是那么没心没肺地打闹，跟阿兰互怼，但似乎少了点从前的灵动和锐气。
金一斛不是一个细心的人，他也只当这个小妹仔是长大成熟了，并没做多想。
“一斛哥，我们今天出海去吧，”诸倩澜吃完早餐，趁阿兰没来，把金一斛拉到一边，“我想看一下珠贝的生长情况。”
金一斛对她这突然的要求觉得有点意外，珠贝放养这五六个月以来，为了不引人注意，他们一般不会在白天去珠池那边的海域。
“只有白天才看得清楚，我也好做评估呀。”诸倩澜看出了金一斛的犹豫，催促着。
金一斛看她如此坚持，也不忍心拂了她的意，只好答应。
毕竟养殖珍珠本来应该是光明正大的事业，可是因为他的历史原因，现在给搞得像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似的，只能躲着藏着。
人家可是正儿八经地投资了的。
金一斛跟狗仔交待了一下，让他守好门户。
老阴阳出门了，他那边的房子虽然没人敢涉足，但“小心驶得万年船”，多留个心眼总不会错。
为了掩人耳目，金一斛故意扛了几根钓鱼杆，提了一桶鱼虫。还给诸倩澜戴了严严实实的疍家帽，包了花布巾，一切准备妥当才带着她往码头走去。
“我们划艇去吧，一斛哥，我想在海上玩玩。”诸倩澜看到他已经上了快艇，突然停下不走，站在岸上。
“？……”金一斛疑惑地看了她一眼，也没说什么。对于今天这妹仔的奇奇怪怪，他也适应下来。
他从快艇上下来，再往前走，找到了自家的小艇，把手中的鱼杆、小桶放到艇上，转过身来解缆、登船，示意她上来。
诸倩澜也不扭捏，三两步就跨上了小艇，坐到船头。
清晨的码头很是热闹，出海的渔船都在这个时候靠岸。
那些外来收购海鲜的、本地的贩婆们、市区各种饭店大排档的采购员们把这个本就不大的码头挤得水泄不通。
人声鼎沸中，金一斛也没拉响发动机，只是抄起竹篙，用力把小艇撑离了码头。
“妹妹你坐船头，哥哥我撑竹篙……”他脑子里突然冒出这么一句歌词来，觉得倒还挺应景的。
离开了热闹的码头，两人一路沉默，只听得船桨的划水声在“哗哗”地响。
“一斛哥，你教我钓鱼吧。”诸倩澜软软的声音打破了这一船的沉默。
“好。”金一斛停下了划船，从船尾小心翼翼地走过来。他不敢走快了，怕小艇摇晃起来，诸倩澜会害怕。
他拿起了甲板上躺着的钓杆，蹲到她身边，示范着找线头、绑鱼钩、上饵料、绑浮标、甩杆、放线……
看着他行云流水般的操作，诸倩澜开始心猿意马起来，她好想抱抱他，好想把这几个月来的思念向他倾诉，好想告诉他自己不能再与他携手同行了……
她没想到，在这个信誓旦旦要携手创业的团队里，自己这个核心技术专家却是最先退场的那一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