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拒收购,结下不解梁子
冬日的海,依旧晴空万里,金光闪烁,让人萌生斗志。
金晃晃多次上到珠排要全部收购金一斛的珍珠,还开出了比市场均价更高的数字。
金一斛心里很清楚,自己今年出品的全是三年成珠,无论从珠层厚度、尺寸、品质都是极品,在市面上是极度稀缺的,根本不可能用统一收购的价格来衡量。
“斛老板你看——这是我跟外商签订的合同,这上面的收购价,”金晃晃抖着手里一份上面全是半边汉字的合同,指着那串数字,“我连底裤都脱下给你看了,难道这诚意还不够呀?”
“你的珠子再好,你能一颗颗卖呀?你得做加工、开门店、请人看店,还得懂销售。你耗得起吗?”金晃晃苦口婆心地劝道。
“自己做品牌有那么容易吗?我叔公在上海还开着大珠宝店呢,一年才卖几颗珠呀?”
金晃晃步步紧逼:“你把这合同一签,立马就见现金,我都不用你来开蚌了,拉上笼来点数就成。然后你立马可以育苗再养,明年又是一笔好收成,你抱着钱睡觉不香吗?”
任他一直在那滔滔不绝、口沫横飞,金一斛始终隐忍着,沉默不接话。
珍珠的养殖极其讲究,天时地利人和,缺一不可。整个海面上的珍珠都是中品以下,他们还敢出如此高价全部收购,到底是何居心,不打自招了。
金一斛心想:“金晃晃这小子三番五次上来,是盯上了我的珍珠,还开出如此高价,其中必定有鬼!”
金晃晃在金一斛这里碰了一鼻子灰,几次都扫兴而归。作为狠人的他却不会放弃,在心里打着自己的如意算盘。
这日,金晃晃西装革履,打扮得油头粉面。
他领来了一个十多人的外商考察团,市里招商办领导和珠乡的村长书记陪同着,突然“空降”到了金一斛的珠排。
金一斛给弄得有点措手不及,只得端着一副纯朴勤劳的珠民样子,向外商和领导坦诚却隐晦地介绍了珠排的养殖情况。
面对眼前井井有条的养殖排、珠圆径大的成品珠,外商对他的养殖管理技术和珍珠成品品质发出了由衷的赞叹,还给予了高度的评价。
参观完毕,金一斛为了避免“怀璧其罪”,为了给珠乡撑面子,忍痛给考察团每人赠送了一颗可做挂坠的三年成珠。
南珠以白色稍带玫瑰红为最佳。南珠珠层细腻密实,色泽自然柔和,彩虹最为明显,能清晰照出人脸。
考察团个个都是专家,自然识货,拿到礼品赞不绝口,皆大欢喜,满意而归。由此,金一斛的珍珠养殖排成为了当年的行业标杆,他本人更是被命名为“养珠致富带头人”。
荣誉加身,采访曝光不断,一时珠排上人来人往,应接不暇,让他开始“骑虎难下”。
而这一切,都是拜金晃晃在明面加背后的推波助澜。他就在那隔岸观火,心中得意。
这天下午,金晃晃带着一帮马仔又上到珠排来。
金一斛依然端着一副“泰山崩于前而不为所动”的态度。
“你不愿意把珍珠卖给我?”金晃晃侧着脸,眯起那双他最引以为傲的丹凤眼,从“一线天”里送出一瞥。
“外商指定要这古珠池海域产出的珠子,全部收购,卖不卖那可由不得你!”
金晃晃一副指点江山、唯我独尊的气派。
“买卖自由”,金一斛蹲在珠排边,拿过“大碌竹”,慢条斯理地往烟嘴里填上一小簇熟烟丝,划一根火柴点燃,对着烟筒猛吸一口,筒里的水咕咕直响,烟嘴处明灭的火星仿佛在嘲笑金晃晃的自以为是。
金晃晃走到他身边,大声说:“上次来考察的外商指定要你的珍珠,这个市里的领导也满口答应了,还签了招商引资合同的。你现在可是珠民致富带头人,行业榜样呢,这可是天大的面子,你不要给脸不要脸啊!”
“这个收购的项目如今由我全权负责,我可是有职务在身的。”金晃晃得意地强调着,“在这个海面上,在我金晃晃这里,你卖也得卖,不卖也得卖,没有人可以例外!”
“我就做这个例外了!”金一斛朝桌上的合同用力一拍,借力长身而起,盯着金晃晃的眼睛,坚定地说:“今年的珍珠我一颗也不卖!”
“嚯”地转身往排栏远处走去。
海面波光粼粼,金一斛逆光的影子显得高大而孤傲。
珠排上的气氛瞬时降到冰点,即使冬日的暖阳高挂,也能感觉寒意渐深……
“阴阳眼”金智慧见状,赶紧挤过身边的几人,“晃哥晃哥,你们来者是客,请先喝杯茶消消气!”
他努力地踮着脚尖才够到了金晃晃的胸前,语气讨好地说:“这买卖嘛讲究个你情我愿,生意不成仁义在嘛。你也不用跟他急,这气大容易伤身啊。回头我去说说他。”
金晃晃感觉自己尊严受到了极大的挑战。
在这片海面上,还从来没人敢不买他金晃晃的账,还没人敢这样下他的面子,金一斛这是胆肥了!
他一把推开面前的人,正待发作。突然看到眼前的“大棋盘”,想到珠盘里滚动着百年难遇的极品珍珠,想到不日就到的合同期。
他往自己冲动的脑子里勉强加了道封印,尽力把就要爆出的那口气给硬生生地憋了回去。
“我很忙,你请回吧——”金一斛冷硬的话语,随海风刮进棚里,直刮到金晃晃的脸上。
金晃晃盯着他走远的背影,挥舞着黑黑长长的手指,挑起一边眉,咬牙切齿地嚷道:“你给我等着——”
“我再给你半天时间。”
金晃晃快步走出棚来,转身跳上快艇,带着一帮马仔扬长而去。
“海仔,你要见机行事,千万不可意气而为。”金智慧追上沿着珠排走远的金一斛,拉住他语重心长地劝着,“我们要加强看守,最好把珠贝提前收上一部分,必要时还能保本。”
金一斛闻言,思索片刻,默默点头。
两人即刻开始在排栏上标记提笼,稍后由金智慧驾船运回他家秘密开蚌取珠。
由此一念,无意中为金一斛日后东山再起留了“火种”,此为后话。
上岸采买生活用品的金文蛤在码头上落处遇上了金晃晃,被他的一群马仔气势汹汹地围上来推搡着。
金晃晃气派地长手一挥,马仔们即刻散开。
“六叔(金文蛤在村里同辈中排六)这是要上排去呀?你们快帮六叔拿东西上船,一点眼水(方言:眼力劲)都没有吗?”金晃晃强行拉过金文蛤的手,把他手上提着的物什给扒拉下,递给了身边的马仔,装腔作势地训斥着。
他转身又是递烟、又是揽肩,亲热地把金文蛤拉到码头长长的台阶边上。
“六叔,你老在我们珠乡可是德高望重啊。”金晃晃一副回忆美好童年的样子,套着近乎,“记得小时候,在村口那棵神仙树下,我和一群小伙伴也没少听你讲古呢。什么白龙含珠照珠池、龙女护航爱海生啦,还有那个故事我最喜欢了,对,那叫珠还合浦……”
“现在古珠池没有天然珠了,这好不容易人工养殖的珍珠有了发展,眼看就有大收成,我们发家致富的时机到了。”
金晃晃一双丹凤眼尽显真诚地盯着金文蛤,尽量表现得低声下气地说道:“六叔啊,看在我是你老看着长大的份上,帮帮我吧。你老这就回去跟海仔说说,让他把今年收的珍珠全卖给我啦!”
金文蛤淡定地抽着烟,心想:这555牌烟味可真淡,都不够我那大碌竹的水烟冲,洋玩意真不得劲。
“这几年都是海仔自己管的养殖,我没参与,他的珠子怎么卖、卖给谁,我可说不上话呢!”金文蛤推托着。
“你可是他老子,他什么不得听你的呀!”金晃晃肯定道。
“儿大不由爹啦,现在的海仔主意大得很哪,我也只有打打下手买菜做饭守守排的份了。”金文蛤吐出一口烟,烟头扔地上,一脚踩上去用力碾碎,转身上船,发动、转舵、离岸,“突突突”远去。
金晃晃盯着地上那被碾碎到沙土里的烟,感到被踩踏的是自己的面子,咯得生疼,不禁银牙暗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