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市(二)
姬玦的住处被安排在天子山的山巅。折下那枝桃花,他指间都沾了些清幽冷淡的芬芳。不过很快,这种香气就被浓郁的血腥味覆盖。他甚至都不需要回头,也不需要出剑一念之间,周遭的空气就变得诡谲扭曲
清冷缥缈的月色星辉这一刻有了实感,成为一道绞死人的纱,密不透风、躲无可躲,薄“纱”缠绕住藏在暗处的死士身体,顷刻将他们脖子绞断!“嗤一”血溅长空。
一群人喉咙间绝望的呻//吟都来不及发出,头颅已经滚落下层层山阶,
没有杀光,还留了一个活口,是这群死士的首领。首领吓得武器都握不住了,匕首“哐当”落地
他浑身颜抖,脸色苍白,从黑暗中走出来,还没靠近,就已经跪在地上。“土,七殿下,我们是被瑞于安排过来保护您的,我们,我姬玦似笑非笑问:“我在宿星宫说的还够不明白吗”他摸了下耳坠,语气很淡,只留下句很轻的命令:“走之前,把我这里打扫干净。“是,是。”首领吓得六魂无主,话都说不完整了
这样的小插曲在婴宁峰几乎可以说是司空见惯。姬玦没有放到心上,他回房,开始占算罗焕生的命运,几次三番的接触,他差不多将那个小孩子观了个遍
随后他看到,一条非常诡异的命线,浮于空中一
一端青黄,一端霜白,两种颜色以不同速度,向中间靠拢,
这根命线上有非常浓郁的道家气息
姬玦低声:“[时之沙漏]么
天下排行十四的神器,[时之沙漏],被灵墟崖胥蝶夫人座下二弟子道遥子持有
他垂眸,若有所思
这会不会是一个杜圣清为针对罗文遥设下的局。那杀了罗文遥后,会发生什么
卫国现在当权者昏庯无能,世家凋零。弟子天赋一日不如一日,国势颓危之际,杜圣清也该出来了吧,东君叫他小心杜圣清,可实际上,他就是为杜圣清来的云歌
杜圣清想要的东西,同样是他的目的
卫国皇宫禁地,最恐怖的神器,可远远不止是一件[玄天木]。
空气中,黄白相间的命线下一秒如烟般消散。姬玦抬手,取下了左耳上的血坠。他本来兴致恹恹,情绪冷淡,可视线落到那耳坠末端的长棱上后,又微微出了下神来云歌唯一的变数,或许就是施溪了
不是没想过以后会再遇到,但没想到会是这种情况下。
那么,施溪来云歌的目的又是什么呢
无论是宿星宫内重逢,还是后山禁地中再见
姬玦心里唯一的感觉,是命运荒唐
阴阳五阶,[五蕴炽盛],五蕴炽盛那炽盛的五蕴,在婴宁峰静止的时间里折磨他的岁月,是几十年还是几百年,或许他都记不清。徐平乐外婆是惊艳了两个世纪的传奇影后,幼年时台前幕后,耳濡目染了不知多少荧屏爱恨。
无法挣脱痛苦,沉沦血魇的那些年。他一次又一次将自己抽离到台下,试图当观众去旁观冷静
将暗室里跪坐发疯的自己,当一幕电影
他观影从来心如止水,于是一千遍一万遍,无声间自己:值得吗
人世间苦痛如流水。生老病死,爱别离,怨憎会,求不得,放不下,汇成滚烫燎原的灼心之火。
他穿越以来,从未崩溃过。没想到却因为喜欢上一个人,彻底沉沦,一朝被过往全部情绪反噬吞没,意识到喜欢上施溪的那一天,他从戏外入局,也终于想起,自己当了那么多年的姬玦
那些不愿去想、下意识忽视的血色记忆,潮水般涌上脑海,连带一岁杀人时的慌乱恶心,困于蛇窟时的痛苦焦虑。点点滴滴,一幕一幕,无边无际的孤独恐惧,都从童年的自己身上投射过来他当时根本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冷汗和血一起冒出,把本就深红的衣袍染得更红。双手从袖中伸出,紧抓着头发,呼吸颤抖,喉间发出喘息。他如困兽般,狼狈抬头,视野却是一片猩红。滚烫的是心、是泪。撕碎的是识海、是灵魂
又或许泪也是冷的,落在他嘴角的从来是血
所以值得吗
为什么他还没有死
他好像在被一团漆黑的沼泽吞噬
怎么会那么痛
无助到绝望,痛苦到崩溃
那是第一次,他完完全全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别喜欢了吧
最后,观众席上的自己,脸色苍白冷静,轻声说。
要不别喜欢了吧。
所以说命运荒诞。
他在演不下去姬玦,人生最失意狼狈的时候,遇到施溪。
又在挣扎数年,好像终于要从那暗无天光的沼泽中走出时,与他重逢。
”好久不见,姬玦。
”好久不见。
圣人学府,赛池石室里,施溪抱着[千金],站在落满天的碎土尘埃中看他。他什么都写在脸上,是不是也想起了那一晚,千金楼的夏夜,心动和藤蔓一起疯长。原来那些想不明白的事,并不是“没什么大不了”。那个眼神,有点茫然又有点紧张,好像在嘀咕“你不会又要说我烦了吧”。姬玦没忍住,别过头夫轻声笑
心中悄无声息回答:没烦你,是喜欢
一直都是喜欢
只是
幸好,“喜欢”这种情绪,并不难抽离
千金楼的故事结束,早就该放下了的
姬玦松开手,任由玉坠掉到了桌面上,偏过头,长发落下。久居婴宁峰的阴阳家家主,视线就和幽古的星辰一样,遥远冷淡施溪摘下那些乱七八糟的发簪朱钗,看着镜子里的头发乱糟糟的自己,一时间乐得不行
[千金]变成机关球,在桌上滚来滚去,最后爬到他的肩膀上。
施溪用手指简单抓了几下头发,一下便理顺了,墨发如水披在身后,“去给我叼根绳子过来。
他拍了拍肩上的小东西。
[千金]听话地滚了下去,最后球身缠着根绿色的藤蔓来
施溪说:“你就只认得这玩意儿是吧。”但他吐槽归吐槽,他还是对着镜子,用藤枝把头发高高扎起。之后,拿圣人学府发的银冠固定了下。虽然脱下了梁丘蓉那身碍事的白裙,可是圣人学府的甲院校服,繁琐程度也不遑多让衣服整体是素白色的,衣领和腰带却是淡红。施溪一边研究袖子上的花纹,一边出门,没想到迎面就撞上了方玉泉方玉泉在和王小虎说话,昨天先是施溪、后是姬玦,他在天赋上大受打击,看到王小虎后,想到同是十五岁入门的术士,或许可以惺惺相惜于是方玉泉主动过去搭搭讪
“王小虎!
结果没想到王小虎自卑得不像话,几番交流,把一直以来很自信的方玉泉都整不自信了一十五岁入道难道不是值得骄傲的事吗“不是,你到底在畏畏缩缩个什么劲啊!”方玉泉气急败坏
王小虎局促不安,只想求方玉泉放过自己。他欲哭无泪,左顾右盼,看到长廊尽头走来的施溪后,一瞬间跟看到救星似的,忙大声说:“方公子,施溪醒了,施溪出来了!方玉泉恨恨松开他的手臂,回头,看到逆光而来的施溪后,心里愤恨猛地止住,眼珠子缓缓瞪大。
说话都开始磕巴
”施、施溪
圣人学府给的腰带太长了,而施溪的腰又很细,于是他硬是缠绕了两圈,还坠下长长的一截,
和伪装梁丘蓉时,装出的那种清婉可怜不同,施溪真正的气质,其实跟脆弱没什么太大关系
虽然他连手骨都瘦得不行,可抬手拨弄发冠时,那节纤细伶仃的腕,也只让人觉得长袖飘拂,霁月清风。光影一寸一寸照过他的五官,没有用易容术刻意去柔化后,眉眼反而越发清晰出众了。
施溪懒洋洋说:“方玉泉你欺负人能别在我家门口吗
他原本的声音就很好听。清越,温和,咬字又带着点少年不经心的味道
方玉泉使劲揉眼,半天才回过神。
施溪五官很漂亮,如写意的古画,清雅出尘。所以他扮梁丘蓉能遗世独立,楚楚可怜,若神妃仙子。但他做他自己时,长发松松散散,眼眸乌黑明亮,一笑仿佛山光失色。只是施溪很少笑。
因为天才总是不苟言笑,他要当高手
“我靠施溪!我怎么觉得你男装比女装还好看啊!”方玉泉目瞪口呆,站了起来
施溪矜持地接受过夸赞
不过显然,他不是很在意外貌上的东西,随意敷衍回道:“可能因为我本人长得帅吧。
””方玉泉好不容易缓过来的心,此刻又开始酸得冒泡了。
王小虎脱离方玉泉的魔爪后,抱紧自己
,泪眼注汪
,如获新生。施溪见他那犹如被玷污的模样,就“哇哦”一声,偏头问方玉泉:“方玉泉,你昨晚觉醒断袖之癖了方玉泉:“”哇哦你个头啊!方玉泉咬牙切齿:“你放屁,少污蔑人!我就是想和他做个朋友!施溪也不打算追问:
“哦
他不装酷耍帅的时候,偶尔会给人几分乖的错觉。因为施溪不喜欢管闲事,也不爱凑热闹看戏,从小到大只会很专注自己的事。当初千金楼,施溪完全是为了徐平乐,才去当青天大老爷的,结果徐平乐还嫌弃他。方玉泉没忍住问道:“喂,施溪,罗儒圣说的那句话什么意思。
施溪:“啊什么事。
方玉泉放低声音,向往又可怜巴巴地问:“姬玦真的夸过你天赋啊。
施溪:“嗯。
方玉泉:“怎么夸的。
施溪想了想,笑起来,说:“他说认我做六州第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