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四章 临终遗言
出了西偏厢的屋门儿,长年立刻上前来搀扶住了景正明,他能够看出侯爷此刻的状况也很不好,长年心下奇怪,怎么侯爷去了一趟这西偏厢,就变作如今的模样了?
“长年,当年本相顾念着雅琴的情分,负了初雪,是不是错了。”就在长年搀扶着景正明向着书房的方向走去的时候儿,景正明突然开口说道。
闻言,长年没有说任何话,只是那脸庞上出现了些许怔然的神色,就连搀扶着景正明的力度都小了许多,恍然间,已是失神。
“罢了,不过都是冤孽啊,当年是我负了她们母女,如今,是她来讨债了,随她去吧。吩咐下去,日后在这府中,谁都不可对小姐不敬。不然,便直接全家发卖,严重者,乱杖打死!”
景正明吩咐完,抬头看了看府上那朗朗的白日,刺眼的阳光照射在他的眸子上,让他有点儿睁不开眼睛。恍惚间,有那昔年巧笑嫣然的女子身影,悄然掠过景正明的眼前。
“雪儿……”
景正明后来吩咐的事儿,景盛芜并不知道,她现下正忙碌着处理风月还有王嬷嬷,景盛芜让宴大夫抓了那上好的良药来给二人医治,风月毕竟是年轻,而且受得打并没有王嬷嬷那么严重,所以状况一天比一天好。
但是王嬷嬷就不行了,她年纪也超过了四十,陡然吃了这么大的苦头儿,若不是心里撑了一口气儿,要等着见景盛芜最后一面儿,只怕是早就一命呜呼了。
如今,王嬷嬷虽然有宴大夫倾力相救,但她心中已是没有了那求生意识,自然是撑不下去了。
“小姐,你快去看一眼王嬷嬷吧,和她最后说几句话,她也就差不多了。”这日。宴大夫从西偏厢里做了最后的一次治疗,对着刚刚出门回来的景盛芜说道。
闻言,景盛芜心里陡然一痛,什么也没说。只默默的和宴大夫擦身而过。
从当日在那刑牢深处见了王嬷嬷的时候儿,她就知道会有这么一天,在那刑牢深处,王嬷嬷身上的血几乎都流干净了,但没有咽气儿。不过是等着见她最后一面而已。
“不管如何,盛芜还要谢过宴大夫。”就要进屋子的时候儿,景盛芜背对着宴大夫说道。
“唉,小姐,珍重吧。”宴大夫闻言,倒是也没有多说什么,只是叹口气,转身带着医药箱走了。
进了西偏厢,只见王嬷嬷已经在风月的帮助下起身坐着了,半靠着身后的那个金丝儿软垫。围着猩红的猩猩毡,越发衬托的她面容惨白没有一丝儿的血色。
看着景盛芜进屋来,王嬷嬷那缺了一块儿的嘴巴都高兴的裂了开来,“小姐,老身终于是等到见您最后一面儿了。”
说到这里,旁边儿的风月和雪月都再也忍不住,低声呜呜哭了起来,刚刚得到消息,进屋来的冷羽见到此场景,也忍不住悲戚起来。一时间,这屋子弥漫着满满的哀伤。
“嬷嬷,你且喝口茶,不着急说话。”景盛芜忍了满眼的泪花儿。上前将那盏冰露霜递给了王嬷嬷。
这冰露霜是最清心宁神的,在这炎热景日都能将所有的热气赶去,如今王嬷嬷已是到了生命的最后关头,若是再不给点子东西让她凝聚精神,只怕是连这最后的话都交代不完。
“看来小姐在那宫中也是大有出息啊。”王嬷嬷喝了一口,精神一振。当下赞不绝口。
“这可是小姐在宫中封了大公主,皇帝陛下亲自赏的冰露霜呢,如今宫里就两斤,都在咱们小姐这里了。”雪月抹着眼泪儿,向着王嬷嬷强颜欢笑到。
“哦?咱们小姐得了陛下的青眼,看来日后也有的好儿了,夫人在地下有知,倒是也可以放心了。”王嬷嬷闻言,笑着说道。
只是,王嬷嬷已经失去了一个眼睛,嘴巴上甚至还有一个大的豁口,这样笑起来,其实很是吓人,但是现下景盛芜却是顾不了那么多了,她只坐在了榻上,抓住了王嬷嬷的手。
“嬷嬷,如今我已经是朝廷的长乐大公主,拥有足够自保的能力,还请嬷嬷将当年的事儿都告诉我,还有现下王嬷嬷到底在什么地方?可还安好?若是再不说,只怕嬷嬷您就要去了……”
说到最后,景盛芜终究是忍不住心中的悲痛,眼里的泪花儿一滴滴落在了王嬷嬷的身上。
“小姐现下是皇室的大公主了啊,我老婆子也算是能够瞑目了。”听闻景盛芜已经当上了那皇室的大公主,王嬷嬷欣慰的说道,仅剩的一个眼睛里面充满了泪花儿。
“嬷嬷,你现下有什么话,快说了便是。”景盛芜知道如今不是哭泣的时候儿,当下擦拭了眼泪,强忍住心头的悲痛,对王嬷嬷说道。
虽然王嬷嬷在宴大夫的手下看着是清醒了一阵子,但若不加紧将情况给景盛芜吩咐,谁知道还会发生什么事儿,尤其是王嬷嬷现在生命力并不顽强,眼看着是回光返照,谁知道王嬷嬷能够撑多久?
“老身自然是要和小姐说清楚的,不然,老身就算是去了,心里也不踏实。”王嬷嬷自然是知道这其中的关窍,当下笑着对景盛芜说道。
原来,在当年景盛芜还未出生的时候儿,景正明是这楚国祁安侯,自然是有很多好人家的女儿想要做他的妻妾,但是景正明只一心认准了一个不知来路的女子。
而当时的孙氏,孙雅琴,是孙氏一家的嫡次女,凭借着孙氏家里的势力,也想嫁于景正明,后来,萧柔做了那景正明的正妻,孙氏若再嫁过来便只能是妾侍,孙氏的权力不小,自然不满足于妾侍的位置,但奈何景正明表露了自己的心意,并不乐意迎娶孙氏。
“若是当时夫人的性子能够强势点儿,倒是也没有了这许多事端,只可惜,你母亲天生是一个柔和的性子,就仿若她的名字一样。具体的情况我也不清楚,详细事端还得问孙氏。”
王嬷嬷咳嗽了一声,便有殷虹的血液从她嘴里冒出来,看到这一幕。王嬷嬷也是知道自己的生命不久了,当下便勉强拿了一张手帕擦拭自己的嘴唇,雪白的帕子上立刻有了一大块的血迹。
“嬷嬷啊……”雪月看到此情此景,上前抱住了王嬷嬷的胳膊,放声大哭。但现下并不是难过的时候,雪月知道自己不能耽误王嬷嬷向小姐交代最后的话。
“当时柳姨娘只是坊间的一个舞娘,却因为想要赎身获得自由被老鸨打了一个半死,若不是当时被夫人救下,只怕是这身子都要废了去,自此之后,柳姨娘便称呼夫人为姐姐,跟她在府中过活,日子倒也算是舒心。
“后来,夫人怀上了你。正当这个关口儿,孙氏不知道怎么便勾搭上了侯爷。侯爷只说是一时酒醉,事后糊涂了,但到底是占了人家闺秀的身子,而且,没多久就传出来孙氏也有身子的消息。”
“结果,夫人只好委屈地将孙氏接到府里休养,和她一起养胎,这孙氏的名分倒也未定,只说是等生下了孩子再光明正大的接到府中。孙氏入府后处处与夫人为难,直到夫人不知何时患上了心悸之症,不久后就撒手人寰。”
说到这里,王嬷嬷已经是老泪纵横。她脸上有了一种奇异的灰白之色,景盛芜看着她,心下悲痛,她知道王嬷嬷这是到了要走的时候儿了,但这王嬷嬷的话还没说完,景盛芜也不好打断她。
“夫人死了之后。老爷自然是悲痛的,但还好有孙氏的孩子做安慰,老爷便也把你做了嫡长女,将孙氏娶了续弦,做了当家主母。”
王嬷嬷将唇上的血液擦了一下,又继续说道,“当年老奴是一直跟在夫人身边儿的,早就看出来孙氏心怀不轨,奈何夫人心肠太过柔软,并不相信,所以对那孙氏也没有多过设防,最后,却是遭了那孙氏的毒手。”
“这么说,当初我娘心悸而死,是孙氏动的手脚?”听到这里,景盛芜当下明白了什么,冷声说道。
有风吹起,将王嬷嬷那花白的头发飘扬了起来,窗口的紫铜笔架也发出“叮叮当当”的声音,仿若在为这个忠心了一辈子的老仆人送行。
景盛芜微微闭了闭眸子,上前将王嬷嬷的眼睛轻轻抚摸盖上。她死不瞑目,这位忠心的老仆人,一生为了母亲和自个儿献尽了自己的鲜血,如今,死在了自个儿的怀里,倒也不算是枉然了。
但是,孙氏……
想到王嬷嬷临终前的嘱咐,景盛芜只觉得眼里一片猩红,孙氏这些年来对自己的克扣和折磨都在眼前闪现,若她不是嫡长女,性格隐忍不发,只怕是早就被孙氏毒死了吧?
“小姐,现下王嬷嬷已经去了,你也不要太过伤心了,咱们,还是赶快将她安生葬了吧。”这个时候儿,雪月流着眼泪,拉着景盛芜的手说道。
看着雪月那哭的红肿的眼睛,景盛芜只柔柔的上前将她的泪花儿给擦去,“放心,我是知道轻重的,雪月,你和冷羽,风月将王嬷嬷的最后仪容打理好了,我去派人寻觅棺材。”
看着三个女婢哭的肝肠寸断,景盛芜眼里的猩红之色更加的吓人。
“三小姐,难道你不去找柳姨娘吗?”风月闻言,从王嬷嬷的尸身旁爬起来,擦了擦眼里的泪花儿,对景盛芜珍重的说道。
“自然是要找的,不过,不是现在。”景盛芜安静的垂下眸子,冰雪冷芒将她眼中的悲痛尽数抹去,让她看起来更加的让人心冷。
“现下,我要去应对我那父亲和皇帝的圣旨,总不能让孙氏将我的把柄抓到手里了啊。”淡然的声音传来,景盛芜的身影已经走远了。
看着那霎时间变得冷淡无比的三小姐,风月和雪莲,雪月三人都相视一眼,从对方的眼里看到了心悸的光芒。
看来,三小姐真的不一样了。
“长年,告诉父亲,我要见他。”景盛芜淡然的走到了书房门口,对那长年吩咐道,虽然景正明来到东院的时候儿,被她的一番说辞给堵住了嘴,但他好歹也是当朝的祁安侯。
如今景盛芜要上那暗龙山去拜山,自然是要让景正明在旁边辅助的,所以很多事情,她也要和景正明商量才能行,想到当年景正明负了自己的母亲那个女人,才导致后面的惨案,甚至还将这心肠歹毒的孙氏引入到了府中,景盛芜就恨不打一处来。
难道,父亲当年就对孙氏的毒手一点儿也不知情吗?
“三小姐稍等一下,在下去通报祁安侯大人。”长年深深的看了景盛芜一眼,恭敬的回答道。
当日景盛芜在东院请了祁安侯大人喝茶,结果祁安侯大人回来之后,整个人的脸色都是变化了,虽然不知道这里面发生了什么事情,但想来也不大愉快。现下,祁安侯可还会见三小姐?
“侯爷,三小姐在外面等候着,说是要见侯爷。”长年走进了书房,看着那颓然坐在紫檀雕制朱漆木椅上,立刻躬身恭敬汇报道。
“知道了,让她进来吧。”闻言,景正明脸庞上露出了一种颓然的色彩,挥手说道。
听到侯爷还要见景盛芜,长年眸子里透着惊讶的色彩,想来是不理解为何侯爷竟然还会见景盛芜,但是转念一想,如今她是楚国大公主,又是奉了皇命在身,自然身份贵重。
所以,侯爷只能见她了。
“也是我当年对不住这孩子啊……”景正明想到这里,眼前仿佛出现了那巧笑嫣然的影子,以前景盛芜年龄小,但还不怎么觉得,但如今看来,她竟然是越来越神似那个女人了。
“见过父亲。”再次来到书房中,景盛芜一眼就看到了在那紫檀书桌儿前端坐的景正明,心头虽然鄙夷,但是依然面儿上很是恭敬的行礼说道。
“起来吧,如今你已经是大公主之尊了,在外人面前,可不能对为父行礼。”景正明上前将她搀扶起来,吩咐道。
“女儿懂得的。”景盛芜闻言,嘴角挑上了一抹冷笑,面儿上却丝毫不显。在外人面前不要对父亲行礼?
看到景盛芜恭敬的答应了,景正明仿若突然想到了什么,当下便轻咳了一声,接着说道,“当然,在私下里也不必对为父行礼的。”
“父亲赐教了,女儿自然懂得的,今日女儿来,是向父亲讨教下,后日去拜山的事情。”景盛芜只柔柔的坐在景正明的右手侧下位,将桌上的白玉细腻夜明镂刻杯子端了起来,给景正明斟满了茶水。
随后,双手恭敬的奉于了景正明,景盛芜方才给自个儿也倒了一杯,看着那茶杯中如同碧玉叶子一样,但在边缘上还带着淡淡的金光,闻着便是清香扑鼻的清茶,景盛芜眉尖一簇。
这珍贵的“龙玉香茶”,宫中也不过皇后娘娘和德妃娘娘能够喝上,并且肯定是极为宝贝的,如今在父亲手里,却是随意的放在书桌上泡茶喝,看来,自个儿这父亲在皇上心里的地位,倒是着实不低。
也怪不得,皇上会对自个儿青眼有加,只怕是想要借着嘉奖自个儿的念头也念是报了拉拢景正明的年头吧。
想到这里,景盛芜的眸子微微一眯,并没有点明,却是在心里留了一个心眼儿,若是皇帝老儿真的想要拿自己当做工具,只怕是起错了这个心思。
她景盛芜好不容易复生归来,自然是不会再将自己放置在那等煎熬之地!
“盛芜,现下你自个儿对那拜山有何看法?”景正明将茶杯中的清茶呷了一口,轻声问道。
“女儿能够有什么想法,一切不过是遵照父亲的指示罢了。”景盛芜闻言,柔婉的说道,她并不想要在景正明面前表露自己的心意。(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