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一章 残阳如血
次日,天色曦明,楚珀安一大早便入了宫。
标志着楚王府的马车里,楚珀安垂眸看着掌心中的两张信条,上面寥寥数语,正是从尧城里来的求援信。
这些天他命人日夜守在入奉安的驿站周围,终于是把剩下的两份密信都拦截了下来。
看着信条上熟悉的字迹,楚珀安唇角勾出一丝嘲讽的弧度,将两张信纸揉作一团。
皇帝御驾亲征,战死沙场,这是最好的结局,也是最名正言顺的结果,虽然他捏不清哥心里想的是什么,但他绝不会心慈手软,他们已经等了八年之久了,他一刻也不想再等了。
定水宫内,为数不多的宫人已经洒扫完了庭院,李海督促着宫人移走两盆多余的花卉,迎面正碰上抬腿进来的楚珀安。
李海微愣,赶忙上前道,“王爷今日怎么这么早就入宫了?”
“怎么,哥还没有起来吗?”
楚珀安说着随手拨弄起苑边的紫竹来,看起来心情似乎很不错。
“回王爷的话,王今日的确是还未传召洗漱,想来也是近来处理政务太劳累了,王爷要不先到偏殿等候,奴才吩咐宫人先上些茶点来。”
得到了满意的答复,楚珀安松开指尖的紫竹叶,笑道,“不必了。”
“我自己进去看看。”
“哎,王爷……”
无视李海的劝阻,楚珀安径自推开了主殿的大门。
殿内还残存着若有若无的檀香气息,楚珀安唇角一勾,抬腿向里走去,一袭紫色华袍衬更得他玉质金相,俊美风流。
目光落到那早已燃完的紫金兽香炉上,楚珀安心下安定了几分,他不过是在那香料里动了点手脚,借李海的手将它送到定水宫的主殿中,那宁神的药草里有极强的催眠作用,不知不觉间会让人昏昏欲睡。
接连拦下尧城的三封求援密信,他没想过能瞒住哥多久,但他只要拖延下这几日时机,等到尧城城破,那便再无回天之力了。
届时不论哥怎么处罚他,哪怕是要他的命他也认了。
这么想着,楚珀安已经绕过了绘着锦绣山河的屏风进入内殿,可奇怪的是他却没有感受到任何人的气息。
哥的内力深厚,可以随意调节自己的气息不错,但在熟睡的情况下不应该有所防备才是。
心下一凛,楚珀安快速向里走去,绕过垂挂着帏帐的廊柱,如他所料,殿内空无一人。
浅紫色的瞳孔紧缩,楚珀安一拳砸在身旁的廊柱上。
转身大步离开主殿,李海迎面上来,却见他面色不善,不由试探道,“王爷这是”
“我哥呢。”
楚珀安冷冷的开了口,妖冶俊美的面上神色漠然。
“他什么时候离开的定水宫。”
此话一出,李海不由脚下发软,扑通一声跪倒在地上,“王爷,奴才一晚都守在殿外,不曾听见有动静,也不知王是何时离开的啊!”
李海伏跪在地上,头顶洒汗如雨,事实上,他根本就不知道摄政王已经不在殿内了。
虽然低着头,看不到楚珀安面上的表情,但李海也能清晰的感受到他身上蓬勃的怒意和杀气。
与方才来时的言笑晏晏判若两人。
楚珀安不再说话,收起平日里的慵懒不羁,此刻的他神情冰冷的骇人。
以哥的功力,要悄无声息的离开定水宫谈何容易,想必此时,哥早已经出了奉安皇城了。
不曾想,他费尽心思,竟然还是拦不住他,到头来却成了场笑话。
撇下胆战心惊的众人,楚珀安抿唇快步向殿外走去,看来,那小皇帝是彻底不能留了。
西疆的天色是一如既往的苍茫。
商宴坐在城楼上,看着天际的那轮红日一点一点的被黄沙吞没,只留下如血似的一片红霞,浓烈而凄美。
西夏又一轮的进攻结束了。
尧城城墙上已经没一处完好的地方,烟熏火燎留下大片斑驳的痕迹,干涸的血迹一层叠着一层,正如城楼下堆积如山的尸体,一摞压着一摞,旁边倒着的旌旗依稀还能辩认出是大商的徽记。
“陛下,先下来吧,城楼上风沙大。”
小福子不知何时来到了身后,他的声音有些嘶哑,也是,尧城已经断粮断水两天了,仅剩的一点干粮和水也不够将士们支撑过今晚了。
商宴没有动作,只是着迷似的盯着天边的那片红霞,“小福子,今天是第几天了?”
“今天整整是进入尧城的第二十天了。”
小福子舔了舔干涩的嘴唇,有些艰难的说道,“不过大将军的援军已经在路上了,这次是裴虎将军亲自带队,想必不会再出什么纰漏了。”
“二十天了……”
商宴却仿佛没有听见他的话一般,口中喃喃道,“从尧城发出求援信也有十天了吧”
“溯雪不是说从尧城到奉安只需要七八日就能有回信吗?”
“这都第十日了,”
商宴自顾自的说着,突然无声的笑起来,喟叹一般的低声道,“看来朕是等不到了啊……”
许是她眉梢眼角的失落太过明显,余晖洒在她的脸上,映的那笑容越发的孤寂苦涩。
小福子一阵心疼,眼眶微微发酸道,“说不定是半路有什么事耽搁了呢,摄政王是不会不顾陛下安危的。”
“这么多年,摄政王对陛下的好奴才也是看在眼里的……”
说到后面,小福子声音哽咽,也有些说不下去了。
而商宴只是摇了摇头。
没有人知道,从她决定御驾亲征的那天起,她就做好再也回不去的准备了。
她知道自己在战场上有多么的不堪一击,也知道背后有多少人在虎视眈眈的盯着她。
但这皇帝她实在是做的太累了。
她每天像小丑一样躲在这个名为商启的壳子里,入目都是算计和杀戮,还要戴着面具周旋在蠢蠢欲动的陈家和萧氏之间,不敢有丝毫的松懈。就连睡觉也睡不安稳,不知多少次半夜从噩梦里惊醒,也只有那时,她才能流露出一丝丝的软弱。
只有当蜷在角落里,抱紧冷汗涔涔的自己时,她才能感受到她,商宴,还活着。
背负着仇恨如履薄冰的行走了这么多年,她以为自己可以放下了,只是没想到,最后在陷入危境时,她还是忍不住向他伸出了手,哪怕这次,他没有再回应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