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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二十五章 持刀相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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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已经成亲了”

    裴虎艰难的从喉咙里挤出几个字,像是在问她,又像是在自言自语。

    那妇人抱着怀里的男童,带着岁月痕迹的面上满是泪水。

    “将军你还看不明白吗?”

    被妇人紧紧护在怀里的男童探出头来怯生生的看向他,葡萄一般黑漆漆的眼睛里满是童真和懵懂。

    裴虎在战场上如狼虎般厮杀了八年,不论受了多重的伤,挨了多深的刀,他都不曾有过片刻的叹息和示弱,如今看着那孩童纯真的眼睛,却竟是忍不住酸楚得要掉下泪来。

    “如果真的有意,你为何不早些回来这一走就是八年,试问天下有哪个女人等得了又有哪个女人敢去赌!”

    “那是因为……”

    心中抽痛,裴虎喉头艰难的蠕动着,怔了半天却是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因为将军已经今非昔比,又怎么惦念得起昔日故人!”

    妇人徒然拔高音量,眼里满是生冷和嘲讽。

    裴虎站在原地,明明是秋意寒凉,却仿佛烈日当头,灼的他头晕目眩。

    “将军还是请回吧,茅舍矮小,恐容不下将军金尊。”

    裴虎楞楞的站着,除了妇人那张与记忆中相似的脸,他几乎要认不得眼前的人是谁了。

    妇人别过脸去,“更何况我的夫君也要回来了,将军站在这里,难免会有风言风语,我不想让他知道我和将军的过去。”

    说着,她转身推搡着男童进屋,鬓边垂下的碎发挡住了面上的表情,语气生硬而寡淡。

    “以后……你也别来了。”

    裴虎楞楞的立在原地。

    暮色渐沉,昏黄的霞光洒在院子里青翠的瓜蔓上,远处有炊烟袅袅,柴犬的叫声惊得几只鸟儿扑棱着翅膀在林间穿过,平凡而美好。

    一切都和他这些年来所幻想的生活一模一样。

    可是明明当初央他去从军的是她,说要等他的也是她。

    如今他好不容易熬过战场上这八年,带着满身的伤痛回来找她,她竟要如此冰冷的赶她走

    如果不是她,裴虎恐怕早已死在了战场上,如果不是她,他这一身的戎装和虎符还有什么意义

    千言万语都憋堵在胸前,裴虎张了张嘴,却不知该从何说起,只觉喉咙里仿佛被人塞了个拳头,梗塞的难受。

    见他没有应答,妇人似是极轻的叹了口气,眼看着就要掩了门。

    裴虎红了眼,急忙大步赶上前去,妇人似是被他的声势吓到,蓦然变得防备起来,将男童往门里一推,警惕而陌生的眼神看得他心痛。

    “你要干什么!”

    裴虎径自向前走着,只能大口大口喘着粗气才能不被胸前那翻涌的不甘和痛苦溺毙,一双眼睛也因为隐忍而变的通红。

    见他这般模样,妇人惊慌起来,想要关门,裴虎一掌撑在门前,高大健壮的身躯遮住了檐下的天光。

    “为什么……”

    裴虎沙哑的开口,阴影下男童直愣愣的抬头看着他,一双葡萄般的眼睛里黑白分明。

    裴虎伸出手去想摸摸他的头,男童却突然害怕的大声哭嚎起来。

    “你究竟要干什么!”

    那哭声惊得妇人一下子失了方寸,急忙上前将男童护在身后,犹如在避什么洪水猛兽。

    “我的阿虎已经死了!你为什么非要回来打扰我的生活!”

    “快点滚出去,走,走啊!”

    她厉声呵斥着,不停往门外推搡着他,眼底全是陌生的恨意。

    裴虎心下作痛,想要拥住她,那妇人却似是受惊了的猫儿,越发激烈的挣扎起来。

    蓦的额前一凉,有什么滚烫的液体瞬间糊满了视线,入眼一片粘稠的猩红。

    裴虎捂着左眼后退一步,妇人又惊又惧的跌坐在地上,一把短刀从她颤抖的手心垂落。

    裴虎忍着剧痛低头去看,鲜血啪嗒啪嗒的掉在地上,半晌,他却是茫然的问了一句。

    “这是当初我送你护身的匕首”

    鲜血模糊了他的半张脸,裴虎抬起头小心翼翼的看着她,妇人眼眶一红,却是转身‘砰’的关上了门。

    “你走啊!”

    “阿虎早就死在了战场上!”

    “你还回来干什么……走……走啊!”

    听着门内妇人声嘶力竭的哭喊,裴虎沉默的立在原地,他从未曾想到,当初神色温柔满眼含笑的姑娘,如今竟会对他持刀相向。

    恨不能杀了他。

    眼睛的刺痛似是越发尖锐,有什么东西混合着鲜血糊了满脸。

    天色越发黯淡,半晌,裴虎缓缓的抬起手,顿了片刻,却是在门上轻轻敲了三下。

    笃……

    笃……

    笃……

    沉重而缓慢的扣门声在四周的寂静中显得越发沉闷而遥远,仿佛是穿透了数年颠沛流离的时光。

    ‘嘎吱’一声,柴门打开了一条缝隙。

    门外一个约摸十六七岁的姑娘,捧着一个粗糙的陶瓷碗,在柔和的阳光下俏皮的偏了偏头,笑着露出几颗雪白的贝齿。

    “我回来了。”

    裴虎轻轻的呢喃着。

    门内没有人应答。

    屋内妇人泪流满面,捂着嘴身子背靠在木门上滑落。

    裴虎转过身去,抬脚跨过阶前染血的匕首,踏过满苑的瓜藤青蔓,一步一步,他没有回头。

    也再没有回去过。

    裴虎回了军营,带着一条长而狰狞的伤疤。

    主帐内陈疏看着他,似是有些吃惊,最终什么也没问,只是拍了拍他的肩膀,说,今晚有一场恶战。

    回到战场,裴虎带兵作战越发的勇猛精进,令敌军闻风丧胆,攻无不克。在营内也变得越发嗜酒起来,不管是操练还是带兵总是一身灼烈的酒气。

    谁也不敢问他去了哪儿,脸上的伤疤是怎么来的,祝龙逼问他他也是只打着哈哈。

    但裴虎知道,这浴血厮杀的战场和边疆万里的风沙,此后就是他唯一的归宿了。

    篝火噼啪作响,裴虎仰头灌了一大口酒,火光映照下,他的眼眶似是有些微微泛红,一向杀气肃穆的虎目里竟透着丝难得的温柔。

    商宴听的入了神,掌心中的热汤什么时候凉了也不知。

    谁曾想,如今虎步龙行,煞气满身的大将军也有这样一段少年遗憾的往事。

    四周突然安静下来,有粗砾的夜风吹过,篝火的火星在空中肆意的飞舞着,头顶的旌旗也被卷的猎猎作响。

    裴虎抹了抹嘴,却是又笑道,“说起来倒是扫兴,来,咱们继续喝,定要喝个不醉不归!”

    “醉卧沙场君莫笑,古来征战几人回啊!”

    不知是谁随性唱了一句,裴虎笑的越发开怀,抱起坛子豪饮起来。

    众将士也纷纷举杯同饮,只是或许是裴虎讲述的故事太过伤怀,又或是方才的一句吟诗颇为唏嘘,众人面上笑着,却都情不自禁的红了眼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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