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第五章
那天之后，她才知道，原来顾垚初中就和她一个学校了，原来，冧绾一直都不知道。
她甚至不知道，顾垚不是刚好经过。
下午放学的时候，冧绾发现车子的轮胎被人放了气，不用脚趾头想也知道是谁，她烦躁地将书包丢进车筐，准备推着走回家。
“等等。”忽然，有人从身后叫住她。
冧绾回头，是顾垚。
他按住她的车座：“我送你吧。”
“不用了。”冧绾摇头：“不顺路。”
“走回去很远。”他顿了顿：“而且我担心他们会堵你。”
“我自己可以。”这个倔强的姑娘，总是像一头刺猬一样，拒绝所有人发来的善意。
“上来吧。”顾垚很执着：“要不我就一直推车跟着你。”
“为什么？”
冧绾不明白，他们认识不过一天而已。
顾垚的眼神很真诚：“我不放心你。”
冧绾拗不过他，索性，她将自己的脚踏车锁在一边，随后跳上了顾垚的车后座。
“坐稳了吗？”
“嗯。”
——
伴着迎面吹来的微风，车子越骑越快，路过锦城公园的时候，门口那片儿地，坑坑洼洼的石子很多，顾垚感觉到，身后的座椅被一双手紧紧抓着：“害怕的话可以抱着我。”他大声喊道。
冧绾看着他干净的衣服，忍不住探出鼻子嗅了嗅，那是洗衣液的味道，带有淡淡的花香，真好闻啊，她想。
空地的路实在太陡了，颠得她屁股发疼。
冧绾想伸手抱住顾垚，胳膊刚抬到空中，忽然瞧到自己洗得发白的校服，袖口上还有几个没来得及缝上的破洞，她想了想，终是将手放了下来。
踏板蹬得嘎吱作响，他载着她，经过了商场，经过了公园，医院，闹市。
车子骑进一个拐角处的时候，冧绾喊住他：“顾垚，你在这放我下来。”
“到了吗？我送你到门口吧。”
“不用了！快点停下！”她急了，身子扭来扭去，一个劲地往下缩。
顾垚急忙将车刹停：“哎，你别动，小心掉下去。”
等脚踏踩稳，她跳下车，走到他身前：“谢谢。”
“原来你会说谢谢啊。”顾垚笑了：“我还以为你会骂我多管闲事。”
“你是多管闲事。”冧绾看着他：“但我还是要跟你说声谢谢。”
“快点回去吧。”顾垚笑起来的时候，脸颊两侧有一对深浅的酒窝，像裹了蜜的糖葫芦，甜甜的，和时纭一样好看。
这样的人不该和她扯上关系。
他重新踩上脚踏：“冧绾，明天见。”
冧绾没有回应，她向前走了几步又停了下来，忽然，她转过身叫住他：“顾垚。”
“嗯？”
等了很久，她也没有开口。
“怎么了？”他问道。
“不要靠近我。”她说：“你会不幸。”
“为什么？”
她没有回答，只给他留下一个走远的背影。
顾垚当然不信这些。
……
“冧绾！”
才一进门，姜淑琴尖利的嗓音就从客厅传来：“今天怎么这么晚！干嘛去了？！”
“脚踏车坏了。”她一边换着鞋子，一边如实回答。
“又坏了？死丫头，我告诉你，老娘可没钱给你修。”
“不用你。”她走进卧室，放下书包：“我自己会修。”
冧淼趴在卧室门边八卦：“坏了谁送你回来的？”
见她不吭声，冧淼气急：“问你话呢！冧绾！”
他从来不叫姐姐，没有人告诉过他，这种行为叫不尊重人，他是个没有教养的孩子，打小就是。
“我去烧饭。”
与同龄孩子不一样，每天回来，她都得先做好饭才能进房念书，等大家都睡下了，她还要洗碗拖地做家务，一直忙到凌晨一两点，才能爬上床。
姜淑琴不允许她浪费电，她不敢开小灯，只能打着手电背书学习，一直熬到困得不行才睡，早上六点，又要起床给全家做早餐。
每天只有五个小时的睡眠，她到底，是怎么撑过去的？
她佩服自己，真的。
“我们吃过了。”爸爸冧宏远从书房走出来：“淼淼太饿，等不了你，我们出去吃了。”
说得好像他们什么时候等过她一样。
“牛排。”冧淼忍不住向她炫耀，堆满笑褶的脸贱兮兮的，让她很想挥起拳头揍他。
冧绾看着他们：“我还没吃。”
哦，她差点又不记得了，这个家，根本没人在乎她。
“没吃自己做呗，不过家里没菜了。”姜淑琴调着电视遥控器，连头也懒得抬：“一顿不吃又饿不死。”
她的声音一点温度也没有，仿佛在跟一条流浪的野狗说话。
这就是她的妈妈，怀胎十月，疼了八个小时才把她生下来的妈妈。
她真的不是捡的，她发誓。
“对呀，又饿不死。”冧淼幸灾乐祸嘲笑她。
“淼淼！”冧宏远切了半块红瓤西瓜端到茶几上：“我的乖乖哟，快来吃西瓜。”
她是喂，死丫头。
弟弟就是乖乖，宝贝儿。
姜淑琴盘着腿，坐在沙发上大声呼唤弟弟，压根忘了，她还有个女儿，也压根忘了，西瓜还是家里的死丫头买的。
她冷眼瞧着这家人，同一个屋檐下，相似的容貌，相连的血脉，她却像个外来的租客，永远也融入不进。
没人关心她这么晚回来是否发生意外，没人关心她脸上的伤是谁弄的，没人关心她会不会早恋，没人关心她学习成绩怎么样，甚至没人关心她的健康，不论是身体，还是心理，没有，从来没有。
她在这个家里，一点存在感也没有，连保姆也不如。
可怕的是，这样的日子，冧绾已经过了十七年。
……
天晴了，下了几天的雨，终于停了。
冧绾喜欢雨天，喜欢闻雨后泥土的味道，喜欢看破壤而出的嫩芽。
这些简单的愉悦，会让她暂时忘了那些糟心事，能让她从窒息的空气中，稍微喘口气。
“趴在这里干嘛？”
时纭突然出现在她身后。
冧绾被她吓得差点跳起来：“你走路能不能发出点声音！”
“哦，对不起。”她不好意思地吐了吐舌头：“我下次不会啦！”
“你在看什么？”她盯着冧绾有些苍白的脸，猜想她，一定又没吃早餐。
“下雨。”冧绾趴在窗边，喃喃道：“我喜欢雨天。”她说。
忽然，她眼里的神色慢慢黯淡下来：“可惜停了。”
时纭将手伸出去：“还没停，凉凉的，很舒服。”毛毛雨滴打在她手背上：“绾绾，雨水很好闻。”
“嗯，是新生的味道，我喜欢。”
“绾绾。”时纭扭过头，声音轻轻的：“我有一个，自年少时，就喜欢的人。”
“嗯，那很好啊。”她一点也不意外，像时纭这样漂亮的女孩子，不会无人问津的。
“你不好奇是谁吗？”
“不。”冧绾摇头。
时纭惊呼不可思议，八卦追星打扮，是女孩子的天性，她一样也不喜欢，冧绾真的很怪。
她耷拉着脸：“你到底是不是我的朋友？”
“每个人都有隐私，朋友也一样。”冧绾掏出口袋里被体温热得快要融化的水果糖，她剥掉糖纸，然后塞进自己嘴里：“时纭，你不要太相信别人。”
其实她不明白，为什么冧绾总有那么多奇奇怪怪的言论，不明白她为什么总是一脸阴郁。
她不明白。
但她知道，冧绾不会告诉她。
“绾绾，晚上去我家吃饭吧？”这已经是时纭第三次邀请了。
她跨上脚踏车蹬开刹车板：“不了，我还要回去做饭。”
“一次不做又怎么样，你弟弟没长手吗？”她猜到冧绾会拒绝：“绾绾，你不要活得这么累。”
她说，冧绾，你干嘛这么累。
她不会懂。
就像枝头叽叽喳喳欢叫的喜鹊，又怎么会懂阴暗的臭水沟里那只癞□□的痛苦。
而且，如果不是喜鹊心血来潮非要下来喝水，根本不会知道，那样一个可怕的地方还藏着它从来没见过的生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