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6章 一种奇迹

    周宏从来对读书，不抱什么希望的。

    要不是因为阿碧，他早就离开学校了。那次在歌厅看场子，被抓之后，他就不想再回学校，想去深圳打工，阿碧好劝歹劝，他才愿意继续留下来。

    郑辉在学校里待着，总感觉不自在。那里就不是他的天地，要是郑辉没有被抓，他倒是想跟着郑辉混可惜，郑辉已经进了大牢，即便郑辉没有出事，这种事，郑老四也是不会答应的

    因此，周宏心底，有时总会埋怨，自己生不逢时，要是早生个十年八年的，那就赶上时候了，要在十年前，别说是跟郑辉，就是跟郑老四，那也是没问题的，郑辉不就是跟着郑老四混的嘛

    那天出事后，周宏回学校，本来是打算拿书包走人的。他书包里，也没什么贵重东西，就是有一个本子，上面写满了很多想跟阿碧说的悄悄话，要不是因为这个本子，那天他或许就不会再去学校。

    那天早上，周宏走进教室，遇着的，是一双双异样的眼神。

    显然，他看场子被抓的消息，已经传得教室里每个人都知道了。几个平时走的近的，围过来问他，洞天福地还要不要人，能不能也给他们介绍一下，有钱大家一起赚嘛，其中一个甚至伏在他耳边，问了一个跟那晚赵林问他的一模一样的问题周宏一面随意敷衍着这些人，一面收拾桌箱里的东西。

    阿碧看着他那副神情，大概是猜到了他的意思，走过来跟他说，“你出来一下，我有话跟你说。”他停了下来，跟在阿碧身后走出教室，身后响起来一阵哄笑。这哄笑，有些是带着恶意的，这恶意，来源于一部分暗地里喜欢着阿碧的男生，有些就是无聊，跟着凑热闹的，有些是真心替周宏感到高兴，都知道阿碧和周宏的关系，只是，两个人一直不曾公开恋情这回，算是被抓着把柄了，坐实了的

    这时候，隔壁班级，正沉浸在朗朗的晨读的书声里，只有他们班的教室里，叽里呱啦吵闹不停，不像教室，像菜场，老师也不管。老师对他们唯一的要求，就是，不惹事就行了。尽管这要求，已经低得不能再低了，可仍然还是有人不能遵守，隔三差五地，就有惹事的

    老师经常骂他们是，烂泥扶不上墙，朽木不可雕，他们自己也无所谓，破罐子破摔，老师越是不管，他们越是乐得自在这样，他们这一间教室，几乎成了学校的法外之地，就是教务主任，也只要他们遵守不惹事的那一条规则，其他一概不管。

    坐在这间教室里的，就没一个是真正想读书的，他们还继续坐在这里，纯粹是混日子，混个毕业证，有什么用呢，他们不相信这初中毕业证，能派上啥用场，但是他们的父母相信啊，他们的父母相信，他们在学校里多呆一天，就能多是一个字，多识几个字，将来就是出远门打工，也是好的，辨得清方向啊

    老一辈人，都是吃过没文化的亏的，所以，把孩子进学堂想读书这事，当作一件最重大的事情只是，孩子却不能体谅父母的这一份苦心周宏现在是，连呆在学校里混日子，也不想继续下去了

    阿碧走到楼梯拐角处，估摸着那里不会有人来了，就停了下来，周宏也跟着停下来，阿碧身上那种若有若无的淡淡的清香味，令他沉醉，跟在她身后走出教室，就像在梦里一样，又温馨又甜美。

    阿碧望他一眼，又低下头，沉默了一会，说，“你真要走啊？”

    周宏低低地“嗯”了一声。

    阿碧问，“去哪里啊？”

    周宏说，“深圳，广东，哪都行。”

    阿碧说，“你又没满十八，厂都进不了。”

    “路不都是人走出来的嘛。”周宏说，“你觉得，读书有意思吗？”

    阿碧说，“没意思。”

    周宏说，“要不，我们一起走吧。”

    阿碧说，“我们家里现在这个样子，我不能走啊，我走了，我爹和我娘怎么办？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我也不想读书，可是我不能丢下他们不管啊。”

    阿碧跟周宏说过，她爹和她娘，要她初中毕业了，还继续往县城读高中呢

    周宏说，“我想多了，你是还要继续往县城读书的人”

    阿碧赶忙解释说，“我不是这个意思。”

    周宏目光凝视着眼前那一面斑驳的墙壁，那上面残留着很多歪歪扭扭的字迹，有些是骂人的，有些是不知道写给谁的情话，他站的位置，比阿碧站的地方，要高一个台阶，阿碧的目光低垂着，他看不清她的神情，为了看清楚她的神情，他往下挪了两步，站得比阿碧还低

    周宏看到了阿碧神情里的矛盾。

    阿碧说，“只差一两个月就毕业了。”

    周宏说，“那间教室里，没有我想要的东西，书里没有我的路。”

    阿碧说，“可是至少，你留下来，我们还能在一起啊！”

    这话，戳到周宏的心坎上了。他们两个人之间，素来没有捅破过那一层纸的，这回，一下子敞亮了，阿碧红着脸，把自己的心事说了。周宏心底激动得，整个人都快要颤抖起来，他想把阿碧抱在怀里，阿碧说什么，他都答应可他只是愣愣地站着

    阿碧脸颊上的那一抹绯红，此时早已经从脸颊红到脖子根了。

    周宏愣了一阵，长长地叹息一声，说，“可是，就算我留下来，我们”

    阿碧打断了他的话，说，“就算要去深圳，也等拿到毕业证了，咱们再一起商量嘛。”

    周宏把没说完的话，咽回肚子里去。阿碧知道他要说什么，他要说的，无非是，就算留下来，他们也不会有未来。阿碧没这样想，阿碧想的是，就算要跟周宏一起出去打工，也要找机会，慢慢跟爹娘商量

    阿碧追问，“你是一定要走，还是愿意为了我，暂时留下来？”

    周宏直起目光，望着阿碧那一双水汪汪的眼睛，说，“我不走了，咱们回教室。”

    这次，也还是阿碧走在前面，他跟在后面，一起走回教室，晨读的下课铃声刚好这时候响了起来，教室里变得更嘈杂了。周宏回到座位上坐下，心底清清静静的，仿佛那些包围着他的嘈杂，离的很远很远，他的心底，只有阿碧。

    这回，他坐在教室里，不再像以前那样——如坐针毡，他打算从这一天起，规规矩矩地，把学上完，把毕业证拿到

    他决定，以后无论什么事，都不让阿碧失望

    班主任发现了周宏的变化，找他谈过一次话，想委托他做班长，周宏对这事，不感兴趣，很委婉地拒绝了。

    赵老师说，“你就当帮帮我，你们这帮人，我是管不了，你做了班长，教师就不会那么乱，自己也清静。”

    周宏想了想，应承了下来。

    果然，他做了班长以后，以前最顽劣的那几个同学，从此也不敢太放肆了。他们若是再继续放肆，那就是不把周宏放在眼底，他们可以明目张胆地不给老师颜面，却不敢不给周宏颜面。于是，整个班级的氛围，跟着慢慢地，变得有秩序了起来他们这个被所有老师视为眼中钉的班级，破天荒地，得到了一次学校的通报表扬私底下，汪校长也不止一次地当着其他一些老师的面，夸奖赵老师，说他年轻有为，教学有方，几乎是创造了奇迹

    赵老师每次都只是含糊地笑着回应，这个所谓的奇迹，到底咋回事，他自己最清楚，其他老师包括王校长，也并不是一点都不了解。不过，秩序这个东西，一旦建立起来，人们就会去习惯它，遵守它。

    周婷婷超市开业那天，周宏请了假，教室里也不再像以前那样混乱无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