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7章 息事宁人
怎么才算灵活呢，这灵活的意思，大概就是要让唐宁满意吧。赵兴国跟在张哲身后，一边往楼下走，一边暗自思忖着。等到其他人都陆续走了，他俩才起身，准备下楼到院坝里处理这个事情。楼道里的声控感应灯坏了，张哲拿手机照在前面，试探着问赵兴国，“赵所，你说这事咋整，要不，咱们也分个工？”
赵兴国知道张哲想耍滑头，也不计较，只问，“咋分？”心底想着，自己的烂摊子，自己收拾，这也没什么。果然，张哲想都没想，就说，“跟之前的分组一样，咱们各管各的，朱书记那一组，归我，你看怎么样？”感觉得出来，他肚子里，早就在打这个主意了。
赵兴国说，“无所谓啊，都可以。”
张哲欣喜地说，“好啊，那咱们就这样说定了。”他和朱大奎两个组，共总也就才抓了七八个人，还不及赵兴国这边的三分之一，赵兴国一门心思想把工作做好，最后得了个费力不讨好。官场嘛，有时候就这样，领导的心思没揣摩清楚，干得越多，问题越多。赵兴国就是没搞懂这个道理，或许搞懂了，只是懒得去理会。张哲心底想着，把那七八个人打发了就可以走，有了种终于可以得到解脱了的轻松，连步子也轻快了起来。
赵兴国说，“没问题。”
此时已是凌晨，夜空里积着黑压压的云层，不见一点星月之光，院坝里那一片孤寒的灯光，仿佛随时也会被四面合围过来的暗夜吞没一样。那些蜷缩着身子，低垂着头颅蹲在院坝里的人，此时面色也是经了寒霜一般灰白和惨淡。那些衣服穿得薄的，寒风里早被冻得瑟瑟发抖。见到赵兴国和张哲终于朝这边走来，绝望的心境里，生出来了一丝微弱的希望。虽然还不知道接下来会怎样，不过，总算匜是熬过一个阶段了。对他们来说，从被抓的那一刻起，每一分每一秒，都是痛苦至极的煎熬。其实又何止是他们，杨坤王毅这些人，也早等得不耐烦了。
赵兴国和张哲刚走过来，王毅便起身，迎上去几步，问，“赵所，现在咋整？”
赵兴国面无表情地说，“交罚款，放人。”
王毅心底冷笑一声，早知道还是这一套，那还开会做什么，早交了罚款，早把人放了，不就得了，面上却堆着笑，问，“怎么罚，赵所，还跟以前一样？”
赵兴国说，“不一样了。”
赵林此时正坐在一棵万年青树底下的阴影里抽烟，拿冷眼瞧着这边，见张哲和赵兴国站在一块，正愁着该如何机会找张哲私底下把事情打探清楚，黄虎那边，说不定还在等他的消息呢。一面想着，一面把指间剩下的半截烟火摁灭，站起身来，往那边走了过去。才走没两步，却见张哲转过头，往院坝另一头的空地瞧了一眼，就往那边走过去。紧跟着，打非办的人也带了好几个妓女嫖客跟了过去。赵林走近了，疑惑地望着院坝的另一头，低声问杨坤，“这咋回事？”杨坤还没来得及回答他，就听见赵兴国对地上蹲着的那帮人说，“一人罚款一千，有钱的，交钱走人，没钱的联系家属。”
张哲那边，已经陆续走了好几个人，赵兴国这边，除了几个嫖客，都说没钱，让联系老板，愿意交罚款的那几个嫖客，钱包也弄丢了，央告放他们回去拿钱。
王毅又问赵兴国，“咋整？”
赵兴国说，“联系杨帆。”
王毅问，“怎么说？”
赵兴国说，“让他带钱过来领人。”
这时，张哲那边，七八个人已经全打发走了。张哲走到这边来，故意问赵兴国说，“赵所，要不要帮忙？”
赵兴国说，“不用。”
张哲说，“那我们先走了啊，你们继续坚守岗位。”说完，带着人走了。
王毅掏出手机，说，“我没有杨帆的啊，谁有？”
赵林殷勤地说，“我有。”于是赶忙把电话讲给王毅，王毅打完电话，赵林问，“杨老板来不来？”
王毅说，“马上就来。”
这时，赵兴国心底，也暗自舒了口气，他让王毅打电话，只是实在没有别的法子，只得依着那些人，抱着试一试的心态，没想到，杨帆竟会那么爽快地就答应下来了。他也没去深究杨帆为何答应得那么爽快，只想着杨帆愿意来，那就意味着，事情已经解决了一半，他开始忖度，这剩下的一半，该如何解决。这剩下的一半，是什么呢，自然是那些嫖客了。要不要索性先把这些嫖客先放了呢，这样，其实也算是灵活处理嘛。只是，转念又想，这样一来，会不会反倒又成了一个把柄
那些嫖客，见妓女都有人来救了，就更加惶急地哀告，赵兴国却吃不准，他们说的钱包弄丢了，是真的假的。正在赵兴国还有些犹豫不决之际，杨帆已经来了。杨帆一到，就很豪阔地说，“罚款全由洞天福地买单。”赵兴国尽管不喜欢杨帆这个人，可这时候，杨帆毕竟是替他解了燃眉之急，面上也就对杨帆多了几分客气。
此刻，嫖客们心底的石头，终于落了地。
杨帆说的这个“全由”，不用想，自然是连他们包括在里面的了。先前，一个个对洞天福地，无不心底怀恨，此时听杨帆这么一说，心底的怨恨与愤怒，也就烟消了。杨帆这样做，多半是为了维护洞天福地的声誉与形象。生意场上嘛，声誉与形象，那是最重要的了，就是做杨帆他们这一行的，也不例外。当然，这些嫖客，之所以会落到如此狼狈和不堪的境地，洞天福地也是有责任的，要是洞天福地的安全工作做到位了，他们有何至于如此呢，所以，杨帆这样做，除为了维护洞天福地的声誉和形象之外，也是为了安抚这些嫖客们受到伤害的身心。
杨帆手底下的人把钱交到了王毅手里。
杨帆说，“两万八，你数数，对不对。”又向赵兴国敬了一支烟说，“赵所，还得请你帮个忙？”
赵兴国说，“啥事？”
杨帆说，“这不是时代不一样了嘛，我们做生意的，顾客那都是我们的上帝，这该交的钱也交了嘛，我就斗胆替我们的上帝们，求个情。”
赵兴国一旁听着，没搭话。
杨帆接着说，“希望赵所，高抬贵手，不要留案底。这样做呢，也是为了社会和谐嘛，家国天下，家是最小的，也是最基础性的，倘若你留了案底，我们的上帝，他们回到家里，肯定会鸡犬不宁。为了社会和谐，为了家国天下，我杨帆恳请赵所你能够高抬贵手这一回。”
杨帆这狗日的，说的虽是歪理，不过，这也就是个顺水人情，自己不答应，他们还会继续找关系的，到时候，一层一层的关系压下来，最终还不是压到自己身上来了，况且，这也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赵兴国这样想着，点头答应了。
杨帆感激地说，“谢谢赵所，你也是我们的上帝。”一面说着，一面双手合十，朝着赵兴国和一众嫖客，各鞠了一个躬。
赵兴国由着他这样闹，也没怎么理会。
王毅数完钱，说，“是两万八。”
赵兴国望一眼蜷缩着蹲在最后面的周宏，说，“杨经理，那里不是还有一个吗，你是不是数错了。”
杨帆看着周宏说，“这家伙嘛，是临时工，我们找了看场子的，临时工我们洞天福地没有这个义务，再说了，就是我愿意，我们老板也不答应啊，让他家里人来领吧。”他是想要借此，好好打击一下周宏的傲慢性情，并把郑老四也牵扯进来
赵兴国见杨帆说的，也有道理，说，“既然这样，那你们赶紧走吧。”吩咐杨坤等把那些人手上的铐子打开了。杨帆跟赵兴国打了招呼，把这些人接上车，扔下周宏，走了。
周宏对此，也没什么怨言。杨帆要是真替他把钱给了，他才过意不去呢。他这个人，一向最不喜欢欠人家人情的了。他现在也不去想以后洞天福地还要不要他了
赵兴国走到周宏身旁，蹲下身去，把他从头到脚打量了一回，问，“叫什么名字？”
周宏说，“周宏。”
赵兴国说，“多大了？”
周宏说，“十六。”
赵兴国说，“还在读书？”
周宏说，“不想读了。”
赵兴国说，“你是打算给老师打电话，还是给家里的人打？”
周宏说，“我不打电话。”
赵兴国说，“不打电话，我们不能放你走。”
周宏说，“不走就不走啊。”
赵兴国说，“能不能告诉我，你为啥不愿意打电话？”
周宏说，“我家里没人，我爸妈都死了。”
赵兴国听了，站起身来，正准备吩咐王毅替周宏把铐子打开，放了算了，却听赵林说，“这小子胡扯，他是郑老四的侄子啊，他说联系不上，我给他联系。”说着，掏出电话就打，连着打了好几个，才打通了。
赵林在电话里说，“四爷是吧，不好意思这么晚打扰你。我是派出所的赵林，你侄子犯了点事，现在在派出所，你来带回去吧。”
郑老四在电话里问，“犯了啥事？”
赵林说，“他在ktv帮人家看场子，被抓了。”
“我知道了。”郑老四说完，就把电话挂了。
赵林讨好似的说，“郑老四说，他马上就过来。”
赵兴国吩咐杨坤等说，“你们先回去吧，这里，赵林愿意等，他留下来就是。”又吩咐赵林说，“你等一阵，要是郑老四不来，就把他放了吧。”吩咐完，自己也先走了。
空空荡荡的院坝里，此时就剩下赵林和周宏两个人了，周宏盯着冰凉的水泥地板上自己的影子发呆，赵林跟他讲话，他不理会。赵林自己感到无趣，点了一支烟，又问周宏，“抽不抽？”
周宏还是不说话。
赵林又问，“弄过洞天福地的娘们没有？”
周宏还是不说话，赵林正要发火，兜里的电话忽然响了起来。
赵林咕哝着掏出电话一看，是朱大奎打来的，赶忙接了起来。朱大奎先问了赵兴国，才把电话打到赵林这里来的。
朱大奎说，“老赵啊，那个叫周宏的，是个学生，教育一下，就放了吧。”
赵林连连点头答应了，挂断电话，愣了一阵，盯着周宏骂一句，“你狗日的，挺有能耐啊，朱书记的电话都打到我这里来了。”骂完了，蹲下身去，把周宏手上的铐子打开了。
周宏慢慢站起身来，拍拍屁股上的灰，和有些麻木的双腿，朝着赵林说了声“谢了啊”，就大步流星地走了，剩下赵林独自愣在空空荡荡的院坝里。
因为这个电话，后来在政府里，人们都知道，朱大奎能够做上政法委书记，原来是郑老四替他铺的路子。只是，朱大奎何时跟郑老四扯在一块的呢，这个就没人知道了。